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高众:洮砚之乡遇洮砚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作者:  时间: 2020-04-05

  

  2019年10月中旬,北京秋风还未染色,曾为古洮州的临潭已经一片枯黄。一天晚上,在瑟瑟秋风之中,在临潭县城,我饭后沿着干戈河畔行走。

  穿过县委县政府办公楼西侧的马路,过小桥左拐,一座典型的徽派牌坊,小河两侧则是徽派楼房,在陇上高原看到如此原汁原味的徽派建筑,甚是称奇。我来自安徽,在我的老家,如此典型的徽派建筑,已是凤毛麟角。

  趁着夜色尚未完全笼罩小城,我一边信步,一边感怀。一间店面吸引了我,店面的门已经半掩着,这意味着已经打烊了。我见店里有微弱的灯光,便敲门。里间的门便打开,问我可是购物。我说我散步至此,见贵店是做洮砚买卖的,想参观欣赏。店主便热情相邀。

  进店后便发现别开洞天,门面不大里面空间不小,一长溜的柜台里陈列诸多洮砚,风格各不相同,既有传统又有传承,既有融合又有创新,诸多风格相互辉映。一间普通的商品交易场所虽然简陋,但掩盖不了小型博物馆的气质。这大抵就是文化的功用,腹有诗书气自华,看来不光是形容人的,用在任何地方亦是如此。

  洮砚我早已知晓,与端砚、歙砚、澄泥砚齐名,并称四大名砚。早年来甘肃采风,友人就送过一方掌砚,绿如春色润如朱玉,甚是喜欢,常于手中把玩,由此也成就我集齐了四大名砚。当然四大名砚之中山西澄泥砚据说已久不见矣,早年山西同学见我喜欢文房,自家乡找寻一方送我,但是见其粗俗笨拙,已不复书中记载之精致。我问澄泥砚为何至此,友人说,真正的澄泥砚他也不曾见过。后另有友探访,见其有练习字画之决心,便将此砚打包送友人。

  店主陪我参观每一方砚,并热情讲解,品相、花色、历史、掌故等等,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观后将我迎进里屋,原来里屋是他的工作间,工作台上还有一方正在雕刻的洮砚,砚上的牡丹还浸在石粉之中,若隐若现。想必用手一拂,便富贵花开。

  攀谈之中,他顺手递我一张名片,从名片中得知他是临潭县洮砚协会的会长,并介绍如此规模的洮砚门店在临潭这个小城也只此一家。

  泱泱中华自古文脉如洮河之水奔流不绝,一方美砚自然吸引文人墨客趋之。自洮砚被发现开采至今近一千五百年,因其石色碧绿、雅丽珍奇、质坚而细、晶莹如玉、扣之无声、呵之可出水珠、发墨快而不损毫、储墨久而不干涸的特点备受历朝历代天下文人追捧,以诗文载之,视为瑰宝。洮砚得以名扬天下,诸多文豪仕子以案头供奉洮砚为荣。唐代柳宗元《论砚》记道:“蓄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后始端、歙、临洮。”北宋鉴赏家赵希鹄《洞天青禄集》云:“除端、歙二石外,惟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砚,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苏轼赞叹洮砚:“洗之砺,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黄庭坚更是以诗志曰:“久闻岷石鸭头绿,可磨桂溪龙文刀,莫嫌文吏不知武,要试饱霜秋兔毫”,当代书法大师赵朴初亦赞:“风漪分得洮州绿,坚似青铜润如玉”。

  据说洮砚自明朝洪武年间驻军屯田和移民之后,深受汉文化的影响。来自江淮大地移民之中诸多能工巧匠的雕琢,使之有游子寄情山水凝聚乡愁之功能,于是洮砚雕刻手法更是缤纷繁复,人物山水、花草虫鸟、田园美景、飞禽走兽等等,一方砚便是一风景,一方砚便是一愁思。自此洮砚不光是实用文房,亦为相思之物,再加上透雕和浮雕之精美技法,美观大方,雕刻艺术显现得淋漓精致,从雕刻艺术的角度来说,洮砚在四大名砚之中独为首。

  “洮”的意思是洗去杂质,洮河水自然理解为纯净的水。藏族人称洮河为“碌曲”,翻译成汉语的意思是“来自龙王宫殿的水源”,来自龙王宫殿的水,想必是圣水了。洮砚在来自龙王宫殿的水源滋养和洗涤之下,自然洁净无瑕。这种天然的纯净契合泱泱中华历来文人墨客自我认为之品行,将其奉为瑰宝便不足为奇了。

  洮砚以洮河为亲,洮河以洮砚扬名,相互依存又相互映照,成就了千百年以来的文坛佳话,这在雪域高原,此文化现象应该独此一家。

  如今雕刻用洮砚原石,皆自临潭邻县卓尼,那里有洮砚原石矿藏,据说临潭已难觅洮砚原石。当然矿藏之洮砚原石石质与洮砚老坑料差之千里,再无洮河净水之温润洗涤,欠缺自然力量加持,底蕴差矣。

  我问店主何以觅得老坑料。他说现在早不见了,现在的老坑料估计只会存在于奔腾的洮河水之下,而洮河绵延千里,何人能采?又何处去采?

  我竟无语,见天色已晚,便告辞。临潭洮砚协会会长相送至店外,相约下次再叙。只可惜,此店与我居所相距不足一里,已过数月,竟未再前往。

  虽过数月,有一方砚印象深刻,常驻记忆之中:一草堂,前有水背靠山,一翁一牛一顽童。这不是江淮故里常见的乡景吗?不禁感慨,在高原之上,随心所欲的漫步,信手推开的店门,竟然无意之中邂逅了乡愁。

  这就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