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林艳红:故乡的那缕炊烟
来源:东北作家群 | 作者:  时间: 2020-03-22


  在记忆深处,有一缕缕曼妙的炊烟,自由自在地飞舞,青白色的烟雾,掩映在群山之中,被那片葱茏的绿笼罩。炊烟升起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有着百十来户人家的林场。

  林场有一条日夜奔腾的大河。大河在林场的东边,要走一里地的路程。大河上有一座坚实的水泥大桥,大桥旁边的老柳树枝繁叶茂。大桥下便是轰隆隆的抽水机,抽水机抽上来的水,从那些天女散花般的水龙头下四处飞扬,浇灌着大河东侧的苗圃的各种苗木。那一床床整齐翠绿的苗木,像极了饥渴的小燕子,张着小嘴等待天降的甘霖。每当我们在大河玩累的时候,一抬头便能看见不远处袅袅升腾的炊烟,那便是妈妈换我们回家吃饭的信号。

  那缕炊烟是那么婀娜多姿,那么好看,柔柔软软的像天边的白云,又像棉絮。多年以后,当我再一次想起那缕炊烟时,我的脚步却焦急地奔向那条大河,那条通往大河的路不见了。原来平整的砂石路两侧,挺立着笔直的苍松,翠绿翠绿的四季常青,现在一切都不见了。砂石路修成了白色水泥路,苍翠的松柏变成了整齐的农田。苍绿的玉米在夏风里唱着浑厚的老歌。“莎莎”的歌声忽高忽低。

  大河变成了一条浅浅的水沟,清澈的河水变成了浑浊的溪流;大河里那些青石板不见了,青石板下面的小鱼和蝲蛄也不见了,那台日夜歌唱的轰轰响的抽水机也不见了。大桥仿佛也老态龙钟地认不出我是谁了。我站在桥上,看到河边的柳树郁郁葱葱,在夏风的轻抚下唱着悠然的歌,翠翠的柳条在河岸上安逸地来回荡着,像极了儿时我们在大门上荡秋千。油亮油亮的柳叶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柳树边开满了鹅黄的野花,一簇簇一堆堆,天真烂漫地嬉笑玩耍。

  时光飞梭,谁又能记起三十多年前的我在河边嬉戏笑闹的情景。那时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经常和姐弟们一起来大河边玩耍,不到炊烟弥漫天边时,我们都想不起回家。

  记得在现在林场场部办公室的东侧门球场地附近,有一片茂密的蒿草甸子,每当打雷下雨过后,我都会挎着个小筐,兴高采烈地去采蘑菇。特别是那种肥硕的雷窝子蘑菇和花脸蘑,炸出来的蘑菇酱好鲜美。我已经好久没有再吃过这种原生态的美味了。伴着那些美味蘑菇的还有各种野花,清新的草香和翩翩飞舞的蝴蝶,尤其是黑白相间的大马莲蝴蝶,高贵的就是蝴蝶中的皇后,也是我们梦寐以求追寻的宠物。那些狗尾巴花和酸么浆都是我的美食。淡紫的、呈三棱状的马兰花和细碎花瓣的小黄花,曾经装扮了我的整个童年。每当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总会去那片草甸子里寻找安慰和快乐。那里是我年少的伊甸园和避风港。如今,真的无处可寻了。我童年的天堂不见了,曾经在草丛中嬉戏争闹的情景,只是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让我在浮华和喧闹中总想躲过纷争的人群,总想着那处炊烟袅袅的净土,温暖我疲倦的心灵。

  故乡啊,三十多年的时光里,我未曾走得太远,只是你变得太快。我急切的向林场小学校奔去。结果,小学校变成了民居,一家一户的连脊房里不时传出来鸡鸭的鸣叫。曾经这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在铺满细碎沙子的操场上你追我赶,操场领奖台上都留下我们自豪的瞬间……这一切又清晰浮现在眼前。可是你们都等不及了,等不到我重回故里的那一刻。

  我一直坚信会找到曾经刻在我心里的那些美好。

  我急急地向那个好大好大的场院走去。那时妈妈在林场的家属大学校上班。她们经常在场院晒粮,我会经常偷偷自己跑来找妈妈,期待着她早些下班,好弄些好吃的添饱我们的肚子。我总是等不及妈妈下班,就急急地顶着呼呼北风一个人来接妈妈。妈妈她们都拿着大木板锹一锹一锹地把粮食戳起又扬出去,漫天的灰尘把妈妈的脸变成一个大黑脸。而我总也避不开那些到处乱窜的灰土,经常也灰突突地拽着妈妈的衣襟,一边被妈妈数落着,一边乐呵呵地疾步往家赶。

  如今,场院不见了,建起一幢幢红瓦灰墙的民房。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我想我应该找到一些曾经的影子。路边的老树把白色的水泥路面遮上了一层阴影,树下坐着几位乘凉的老者。我站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却未能确认是哪位叔伯。眼前忽然闪现外公坐在树下为我们讲故事的情景。如今外公去了天堂,那些故事印在了我的心里。路边的小杨树已经伟岸挺拔,它也记不得我经常蹭着树干摇啊摇的,如今它已长成参天大树。

  一切都变了。

  我放慢脚步,迎着微风走在故乡的时光里,不知何去何从。忽然又想起那口老井。我急急地朝着老井跑去,我想它是跑不掉的。老井还在,只是井上已被抹上厚厚的水泥。井绳不翼而飞,木质摇把呆呆地立在那里,风吹雨淋后,露出一道道裂口。曾经这口老井养育了几百人啊。尤其到冬天,井面总是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铮亮铮亮的一天天加厚,几乎与井台一边高时,林场就安排人用尖尖的镐头刨冰,被刨起的冰块四处乱窜,坑坑包包的冰面走起来不易滑倒摔跤,才有人敢来井边打水。那时因为父亲每年冬天都要上山工作,母亲身体不好,姐姐在外地上学,家里挑水的活自然落到我肩上,可我又太小,于是我和妹妹拿着扁担抬水。我们每台一桶水都要歇上几次,从那时起我就盼望着什么时候不用抬水该多好啊!如今,老井被搁置起来,家家都有了自来水,我长大了,我的力气却无处施展了。

  我静静伫立在老井旁,我想再握一握被风吹裂的摇把,三十多年的时光,老井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总会梦见在井边打水时,如镜子亮的冰面任你怎么走都站不住脚,于是滑倒,几乎就要掉到井里时,突然被爸爸的一双大手紧紧抓住,每次醒来都会泪湿枕巾。

  爸爸无论在现实生活还是在梦境里,一直像神一样庇佑在我的身旁,为我的天空撑起一把大伞。温热的心里涌动着无限感动。

  什么都变了,唯有爸爸的那片苗圃还在,爸爸微驼着背穿梭在苗圃的身影还在,轻舞飞扬的缕缕炊烟伴着爸爸的爱还在……

  我不知道应该把脚步迈向哪里,一回头,又见丝丝缕缕的炊烟,如白云朵朵从一幢幢房子的烟囱里冉冉升起。我的眼里立刻泛起曾经的惊喜,一簇簇缥缈的炊烟,泛着微蓝,夹着清白,一圈圈漾开,一层层聚拢,几十幢烟囱里先后都在那一刻冒出汩汩清冽的炊烟,像是举手欢迎,又像是跳着慢腾腾的舞步欢呼我的到来。也许炊烟还记得,那个在果树林里朗朗背诵英语的我,也许只有日日升起的炊烟,见证了我的成长,时光的飞逝和岁月的更迭。当我们老了,当林场的旧貌在一天天换新颜时,唯有炊烟依旧在日日等待游子的归来,无怨无悔地静守着这份无言的寂寥。轻柔灵动的炊烟辉映着天边橘红的晚霞,辉映着远山的苍翠,辉映着晚归的人儿,似乎少了牧羊人的短笛,还少了年少时的那些轻狂和痴迷。我不再是十几岁时那个倔强的我,我不再是在漫天飞雪的时光里,静静遥望热气腾腾的炊烟的我了……岁月染白了我的青丝,也把心雕饰的静若止水。

  三十多年的光阴里,世界在变,人心在变,风景在变,我也在变,唯有炊烟一直没变,如爸爸的爱一直纯净如初地把日子打磨成一道风景,一道只有故乡才可见的靓丽的风景,不染纤尘地等着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