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纸的老头

那个老头在放鞭

那个老头在烧纸

纸在火中噼里啪啦地响

那么多的人鱼贯接踵

那么多人登上大巴

老头  你放的什么鞭

你烧的什么纸

老头  泪水流了下来

流成了一条长线。

老头   八十了

八十了 见的多了

从没今天这样

流

泪

流着 流着

脚下的土地

就流走了

宰猪的人

那个人反握利刃

那个人要宰猪

他脑子里说着话：

我要宰了你

我非宰了你不可！

他说的声音别人听不到

猪却一个劲地朝着墙角退缩

我非宰了你不可

非宰了你不可

他步步紧逼

他脑海背后

荒凉的田野

砍伐的果树

被铲除了的禾苗

我非宰了你不可

非宰了你不可啊

他近乎哭了起来

他的手

捅在墙的窟窿里

他的脑袋撞到墙上 

他

吭也没吭

一位老人

一位老人  蹲在一座楼前

抽着旱烟  目光专注 像自言自语：

该除草了 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这是楼房 不是庄稼地了

有个声音对他说 他依然故我

仿佛一切没有改变  一个孩子蹦跳着

一位妇女拿着一杆铁锨 一起走来

他们三人进了庄稼地

楼里正歌舞喧哗  谁也没在意到他们

楼里的人跳舞  他们三人在拔草锄地

楼里的人和锄草的人互不打扰

草锄得越来越少 庄稼越来越旺

楼里的舞蹈五颜六色 愈加绚烂

有一跳舞的人忽然流下了眼泪

流得莫名其妙  心里发慌

不知什么原因  走出楼房

看了看天  天很蓝  蓝得像是记忆

他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那个孩子追逐着蚂蚱 喊了一声

我告诉你一个池塘

首先  我告诉你这是一个池塘

其次  我告诉你是一个石砌的池塘

第三  我告诉你这个池塘的四壁成直角

第四  我还要告诉你这池塘里有清澈的水

第五  我要提醒你  你不要急于想象

不要急于想象它的清澈  它的透明

它的甘冽  不要抿动你的嘴唇和思念田园的辰景

第六  我要继续诉说  继续告诉你

这里有很多的青蛙

这里有很多的青蛙  你应当听到蛙声一片

你应当在这繁华的城市里

听到了清新  感到了清新 沉醉在这清新

我要告诉你啊  告诉你

告诉你首先不要让女士听到 不要让女士想象

不要触动她们那一颗善良仁爱的脆弱的心

那么多清纯的女人  菩萨  我的玉美人啊

这个世界因为你  贞洁  温暖  友爱

因为你花朵散发芳香  不能对你说啊

说给那个男人 说给那个大理石一样坚强的男人

那个经历过众多世事  目睹过人间百态的男人

说给那些淫邪的男人

说给喜欢自虐的男人

在这个池塘里  有清澈的水  有那么多的青蛙

有那么多美好的想象

然后  你稍微冷静  沉下心来  让血液停止 专注倾听

不要喝酒  不要动情 不要狂放和豪迈 不要狭义愁肠

那个池塘里  有很多黑蛭 很多蚂蟥 很多马鳖

很多软体动物

很多  成群结队  一团团

然后  我不对你说  有那么多的水蛭  那么多蚂蟥  那么多马鳖

在那里游动  那么舒展  那么自由  那么丰富

你不会看到  有那么一只青蛙

身上钻入了三只  四只  桃花一样  梅花一样  雪花一样

钻在那个青蛙身上

钻在另一个青蛙身上

钻在那么一只  两只  三只  更多个青蛙身上

那么一只青蛙  已经溃烂  那么一只青蛙已经发白

那么另一只青蛙  一动不动  目光恐惧

那么另一只青蛙  一动不动  目光恐惧

那么更多的青蛙  一动不动

它们的血液一定停止

那么一个池塘  就是一个黑夜  一个战场

一个血腥的战场  一个噩梦的战场

一个没有救星和没有希望的战场

一个不存在反击的战场

你可以想象  此前  一定有很多的青蛙  嗅到了清澈的水

一定在绿色的草丛  绿色的禾苗

新鲜的土壤中间  嗅到了这清澈的水  一而三

三而四  蹦蹦跳跳地奔向这里

你一定想象得到  它们

它们曾经在这池塘里  向上窜  向上跳  向上逃

向上求生

一只只  又一只只  一群群  像军队一样向上攀

攀啊  攀

攀得时光发白  攀得梦境沉寂

攀得只有四下的水  四壁的石

攀得只有眼前软体的梦  软体的线

然后  一切沉静了  沉静了 它们——青蛙们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看着  看着  两目圆睁地看着

看着软体进入同伴们的身体  进入同伴们肌肉

进入同伴们的骨头

这个池塘  这个你想象中田园牧歌的池塘啊

精微评论:  

良纲

读了良纲老师这一组诗，脊梁上的骨头好像摇晃了一下。很惊愕，诗人对当下最大的民生问题下笔。这一刻，我才真正的“审视”这组诗，真正的从诗里揣摩这一位得过中国鲁奖的诗人身上折射出的一种责任和担当。土地，中国农民赖以生存的家园，随着中国农村生产力的发展和需要，要进行重新整合。伴随着这种转型，产生出来的是：失耕的农民内心的阵痛和挣扎。他们失去了土地，他们很迷茫，他们不知道怎样生存下去。我想起了一位诗人的一句话：我生活的大地需要鲜血来祭。可见，中国农民对大地深深地倦恋和热爱。诗人的这一组诗，把失耕后疼得“嗷嗷叫”的农民形象鲜活生动地写了出来。这一组诗，可以很重的说，为中国这个时期的农村、农民的现实情况的记忆留下了重要一笔，这组诗是有生命价值的。抛开文本的内在看良纲老师的写作笔法：好的诗歌，总是能让人透过语言的帷幕看到故事的结构，看到深邃地隐含着意象的东西。我能感觉到诗人在写这组诗时内心的跌宕、压迫和思维复杂的涌动。

良田失耕大概是农民心中永远的不解和痛。

——微评人.草鹤

作者简介：    

姜良纲，1963年生，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社会科学副研究员。业余创作诗歌、小说、报告文学等，《中国有座鲁西监狱》（合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