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5日 星期日
李轻松:轻松的四个简评
来源:李轻松博客 | 作者:李轻松  时间: 2011-07-29

轻松的四个简评

李轻松

纸上的旅行——张后

    这么集中地读张后的诗还是第一次。在此之前,我读过他的长篇历史小说,从那种宏篇巨制中解脱出来,一下子跳进他的诗里,感觉自己似乎也上下行走了几千年。但无论读他的什么东西,都有一种灵动的气息在微微吹拂。是的,就是一种灵气,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闪动。就像一转身与神秘的事物相遇一样,那种瞬间到来的惊喜不可言说。
    读这些灵动的诗时,我看见了一种景象:就是漫天的大雪飘过之后,被静静覆盖着的世界。张后就是冰雪精灵,他走过的每个地方都因为他的灵气而闪闪发光。那种质朴的灵光直逼心田,那清澈的水质使我看见了深水下的火或者燃烧。
    读张后的作品就是跟着他旅行,而且是一次纸上的旅行。他可以把我带到我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方,有无数不可期遇的喜悦。不仅是在城市间旅行,不仅是在大地上、天空中、上下的光阴里,还在清水间、在丝绸中、在文字的间隙,总之是那种很细腻的有质感的物质,而且缭绕着一股纸的香气。这与金属的气味不同,与泥土的气味不同,与阳光味也不同,它没有这些味道那么浓烈,那么挥之不去。而是清淡的、清新的,像阳光下的湖水,像山间的溪流,给我们的心灵带来一次净化,而不是颤栗。之后是一种博大的宁静。
    我与这种感觉久违了,因为我们处在这个欲望的时代,物质的时代,科技的进步已经使我们的精神节节败退。而那种自然的甚至是天然的情感被装饰得面目皆非,与我们的心灵越来越远。而张后的诗恰好打破了那种虚伪的装饰,展示了那不易触摸的真实。他似乎不需要太泛滥的那些词汇与意象,就十分到位地表现出詞语本身的质感。那种简洁之下,隐藏着精神的力量。这些仿佛源于张后的本能,他对于文字感受能力似乎是天生的,不需要过分地雕琢,而是信手拈来而随心所欲。这也与他的气质十分相近。许多年来,张后似乎没有做过别的什么,就是在纸上建筑,在纸上漫游。虽然对于物质生活来说,纸是那么微乎其微,那么无足轻重,但是纸又是那么高贵,那么飘逸,透着一股令人陶醉的气息。那么张后其实已经拥有了一个写作者最美好的境界,与纸相依,与文字相依,并透过纸张而渐渐地接近那种澄澈。
    所以读张后的诗不仅是对眼睛的一种抚慰,而且也是对心灵的一次抚慰。


《边疆世界与十年杯》——凯华

    作为来自边疆的诗人凯华,尽管他已走进首都,但他的作品却不可避免地带着一种边地的气息,那种对旷野星空的深情眺望,对雪国往事的神秘追忆,对芬芳大地的痴情苦恋,都成为他区别于其他诗人的有力证明。
    因为边疆,凯华过早地到达了边界,也许更多的诗情是从核心开始向外蔓延的,而凯华却是从外向里延伸的。他从那些枝枝蔓蔓、那些纷繁复杂、那些曲里拐弯慢慢地靠近中心,靠近他内心里虚幻的那个现实。其实他早已拥有了属于他的现实,对湖心岛、对立春、对时光,只是他常常对这样的现实并不在意,他要刻意地追求那个精神之上的首都。当他到达,他会发现,他的精神却依然还在那片雪野边陲,他的灵魂从未走出那个荒凉又温暖的世界。
    这也便是一个悖论。他终生在逃避的东西却一直死死地缠绕着他,他终其所有要追寻的世界却总是离他很远。也恰恰是这种距离感,使他写作,使他清醒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哪儿,灵魂又在哪里。
    边疆是一个地理名词,可对于凯华来说,它又是一个心灵界限。他就是雪的精灵,他有自己的那份飘逸和浪漫,又有属于他的那种流逝与忧伤。他始终都在等待一场心灵的盛宴,与他的故乡人情、他的自然风物、他的心灵属地相遇。他避开大都市的繁华,一意孤行地书写他的僻远小世界。这仅仅是相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而相对于凯华来说,那个僻远的小世界就是他的全部。
    一朵花的开放、一场雪的融化、整个童年的消逝、一串脚印的延伸,在凯华的诗里都是很慢的,这些都不是能用通用的时间来度量的,而要用心灵。凯华的诗是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的,所以他天然自成,从不矫饰造作,他缓慢地梳理着他的乡村史和心灵史,而二者又是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他一再强调十年,我猜想他大概离乡已经十年,可是这十年如果用一只杯子来形象的话,那么它就是空的。也就是说十年在都市生活并未在他的心里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十年一闪而过,而留在他的作品里的依然是那个缓慢的边疆世界。这一快一慢,构成了凯华的时间简史,说到底也是一部心灵史。
    凯华用他的边缘目光重新打量我们的俗世,带着他一贯的偏执和属于他的独特幻象,他对蓝天白云、对乡俗哩语、对都市文明都有他重新的定义与理解,这也便是一种新有发现。他在不断地关注与重现他所经历的那些事件,也便是有了要表达的欲望。而地域便是他表达的故事之一。其实无论凯华身在何处,往何处迁移,他始终都无法走出他的心灵故乡,哪怕他改变某种语态去书写一片雪花、一棵树、一座山岗……而且他在不断地行走中再一次发现他的边疆、他的祖国、他的故园,这便是他与写作文本发生了真正的联系。

        “有一个人,坐了很久,已经离开
         有一个人,在途中正要赶来……”

    从凯华的经历看,他浪费了自己的一个写作资源。如果凯华再能展示那些陌生化的,神秘的,原始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将曾经身处的那个边远世界的世俗化书写与心灵世界的隐秘书写结合起来,将会呈现出一个只属于凯华的即封闭又开放的世界,那将是绚烂无比的!


诗歌与酒——李英杰

    提起英杰,我总是有个联想。似乎他应该生在旧时代,应该佩把长剑,应该像李白那样浪迹四方。与天下好友谈诗论剑,而酒是断断不能少的。当然,他的诗不必像李白那样豪情万丈,但他可以像李贺那样奇诡浪漫,因为英杰的浪漫不是形式上的,而是骨子里的。
    我作这样的联想是有根据的,英杰留着一头长发,有着一张木刻般阴郁的脸,有一双冷峻的眼睛。更重要的是他从侠骨里涌出的柔情是有力的,是水与火的缠纠,是生与死的交融。只是,现在实生活中的英杰并不是那种整天把诗挂在嘴边的人,也不可能放下工作真正地放浪形骸,既便是喝酒也很少论剑,就是喝醉了他也很少谈诗。他的锋芒深藏在他的心里,从不轻易展露。而且他会用那剑锋伤害自己,却从不指向他人,他只跟自己作战。所以我觉得他是个面冷而心热的人,是个深藏而不露的人,是个满腹锦绣却不张扬的人。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这个形象的确认,也许他的沉默比那些夸夸其谈更有力。
    从八十年代起,英杰就隐于诗坛之中,甘于寂寞。但他的作品是不该也不容被忽视的。他对于生与死的诘问,对于灵与肉的倾压,对于稍纵即逝的瞬间顿悟,至少是他独有的姿态与构成。他纵横诗坛二十多年,也许是他性格上的原因,或者说是他的超脱,他一直远离诗坛而写诗,远离婚姻而爱,远离名利而活。我更愿意相信是英杰对这个乌烟瘴气的诗坛所保持的一种拒绝的姿势,也是他对普通的人生理想所持的一种悲观的态度。而诗歌与酒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他贴心贴肝的情人。我想酒是他与诗歌亲近的空气和氧,而诗歌则使安详并慢慢地接近澄澈。
    英杰比我们都早地领略了诗歌的险峻,他是有资格说三道四的。可是他似乎与诗无关,他完全地呈现出本真的状态,只有对酒的热爱永远不变。我私下以为,英杰埋藏在内心里的东西正在或者已经伤害了他,它甚至比酒更浓烈,比诗歌更致命,使他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黑暗。我隐隐地为他担心,希望他在许多这种黑暗的时刻,能够感受到阳光与清风。我还想说,希望酒不要伤害了英杰的身体,更不要把他的心灵带到暗处。

寒冷与温暖——亚东

    当话筒里传来一个温柔敦厚的声音,我凭着直觉与气息认定,这是个柔肠百转的人。当我见到亚东的时候,惊讶他的年轻与老成。这似乎有些矛盾,但是那微卷的头发、漆黑的眼睛、青春的脸庞不仅呈现着勃勃的朝气,还呈现出透明的伤感、四顾的茫然与岁月的沧桑。
    2005年1月,我在最冷的季节来到哈尔滨参加一个笔会,是亚东接待的我。他很快就使我有了一种确切的踏实感。这个来自黑土地的诗人,淳朴、厚道,体贴,就像我邻家的弟弟。东北的男人大多都粗犷、豪迈,大声说话、大碗喝酒,以显示自己纯正的北方血统和剽悍的本色。只有亚东不声不响,面色平静,细心地照顾着别人,不张扬、不做作,没有那些张牙舞爪、那些豪言壮语、那些年少轻狂。但是你又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存在,他会在你落寞的时候送你一个微笑、在你孤单的时候来到你的身边。我猜想亚东不是个锦上添花的人,却应该是个雪中送炭的人。
    亚东的诗带着生活的痕迹,有着一股人间的烟火味儿。我可以在其中认出他亲人的面孔、他家的房门和他走过的路。虽然我不太了解他的成长经历,但我可以判定他肯定有过痛彻肺腑的生存境遇和心路历程。他的乡愁、他的往事、他的爱恨情仇都深深地刻画在他的诗歌中,成为他寒冷际遇中一个温暖的源头。他的诗很少风花雪月,歌舞升平,而是惨痛命运里的挣扎,是喃喃自语式的倾述,是面对广阔世界的细小呼喊,说到底就是他的一部心灵史。他的作品跟他的人品一样,平静、厚道、贴心、娓娓道来,像冰面下的涓涓细流、像深水下的静静火焰,温婉地、坚韧地、涌动与燃烧。他坚实地走在大地上,倾听着细弱的声音,对世间万物都怀着一颗仁爱之心,所以我把亚东归结为悲悯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