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半夏《与虫在野》:半夏的虫草
来源:本站 | 作者:葛水平  时间: 2019-11-11

  

  半夏新写了一本书《与虫在野》。拿到书的那一刻,天空瓦蓝,有声音从遥远处走来,一刻不停的十月风罩着那甜美的声音。此时有一只虫子落在我手臂上,是七星瓢虫,虫子是冲着声音来的吗?那是半夏在说话。

  这个女子的内心里长着一个植物王国,住着她的昆虫朋友。一本书决定对一个人的记忆。记忆一旦被保存,就容易定型。开放的土壤上,笼罩在回忆里的半夏应该是在2008年。我们在老鲁院前后住同一间宿舍,房间号412,入住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留在书桌抽屉里的纸条:我是你的前任,如果爱就来昆明找我。

  那时我想:半夏并不是一味中药。时间总是给你机缘,我们在昆明相识。许多人际关系,来时来,走时走,相比匆忙的离去,有些细节留藏,竟然已需要决心。属于生活、但不属于生活中的细节,遗漏了的友情总会留下一些牵挂。半夏是我的珍藏,因为她明亮。

  半夏在《与虫在野》里写道:“参照虫生,哪一样的生命不是这样的模式?人类例外不了。我常感觉我已是一匹野马,不往野地里蹓蹓蹄子过不下去了。有—种旅游是沿着乡村公路的旅游,一再停下看沿途风景。高速公路上的旅游,只奔着目的地去。我喜欢沿着低等级乡村公路走走停停的野游,喜欢美国乡村音乐歌曲Countryroadstakemehome(村路带我回家),这歌里的Home绝对是有青山绿水的地方,有鸡啼犬吠、有虫鸣鸟飞的地方。为拍虫子和野草闲花,我的蹄子踏入真的荒野也终将没入时间的旷野。”

  感情的反刍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来证明人多多少少都是情感的动物。喜欢,总有一瞬,无可预料的风吹来,全部浮现,那时间,一只虫子的出现,真是让半夏快乐得难以招架。植物的世界与植物的心合拍了,世界使人类惊奇,大概真是上天的旨意,无论人情还是地理,有那么一种现时的存在,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比昆明的植物丰富,那是虫子的天堂。

  高原是祥和而寂静的,有节奏的虫鸣,在星空低垂的旷野上,那声音体现了野性的力量。虫子是沟通大自然与人的心灵的一种不需要证明的生物链条,借助虫子,人们能够体察到天地造化中的灵性,感知人类无忧无虑的放浪生活的旺盛生育。

  昆虫为生存而斗争所表现的妙不可言的、惊人的灵性,是人类望尘莫及的。从半夏的书写中我不得不佩服昆虫这一物种的智慧和神奇。在平时生活中真是很少留意到体型细小的昆虫,但是昆虫却与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它们不仅可以保持生态平衡,也可以作为食物、药材,预示气候变化或灾难发生。在亦幻亦真的时间中,我们的祖先把昆虫的活动与季节和月份联系起来,从而总结出以昆虫记时的规律,记入书籍中。

  《诗经·七月》篇中有:“五月螽斯动股,六月沙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虫子的宇宙不断地向外扩张去,而就个体生命来说,人间风景却在这种扩张中相对地缩微、收敛。五月螽斯开始用腿行走了;六月“沙鸡”(纺织娘)的两翅摩擦发出鸣声,同时也可飞行;八月到了住户的屋檐之下;九月即进到屋里了;十月蟋蟀就得钻到热炕下了。在时序的潜流中,我们看到了现实的屏幕上重现婆娑的光影,它们走动、飞翔,将岁月烟尘中的般般情事勾勒出来。

  有经验的人,能根据某些昆虫的活动情况或鸣声,来预测短期内的天气变化及时令。例如,众多蜻蜓低飞捕食,预示几小时后将有大雨或暴雨降临。其原因是降雨之前气压低,一些小虫子飞得也低,蜻蜓为了捕食小虫,飞得也低。蚂蚁对气候的变化也特别敏感,它们能预感到未来几天内的天气变化。据说气象部门根据各种不同蚂蚁的活动情况,将天气分为几种不同类型,用来预测未来几日内的天气情况。晴天型:小黑蚂蚁外出觅食,巢门不封口,预示24小时之内天气良好。阴天型:(4-6月份)各种蚂蚁下午5时仍不回巢,黄蚂蚁含土筑坝,围着巢门口,估计四五天后,连续四天阴雨。昆虫的世界有夕阳下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胎孕着一个人类依附的世界。

  10月,读《与虫在野》,感觉季节开始走向最深邃的部分,有些虫子将去往另一个世界。想到虫子的颜色无穷变幻、旖旎魅惑,便想起了我的阅读贫瘠,它们在寒冷中僵去的尸体,使我在一瞬间里噙满莫名难辨的泪水。时光年复一年这样消逝这样呈现,也许只有短暂的生命,人类对它们的伤害此起彼伏,伤害已经是人类活着的乐趣。想起美国作家萝赛《花朵的秘密生命》中的叙述,植物中的花朵和昆虫的世界,它们是有远见者也是更懂得生存的智慧者。书上说,对一朵花的真相所知越多,花就越显灵动。

  《与虫在野》是一本知识和感官动人相融的书。

  半夏放开自己的蹄脚,出走。追忆似水年华的一种心灵履约,是对于昔日芳华的斜阳系揽,更是对于遥远童心的痴情呼唤,在过往岁月的每一个日夜,行诸文字,重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真实,描绘种种生灭流转的人间风景,昂贵的欲望诱使她成为一本书的制造者。书中的昆虫是她的朋友,很多好朋友都活得短命,但她相信书籍的生命一定最长久。

  书翻动时目光突然驻留在《蝶去》一文,“蝴蝶生命活跃期都去恋花了,蜜蜂也有这特性,所谓‘狂蜂浪蝶’也。”她写杰奎琳·杜普蕾演奏的大提琴曲《殇》,匈牙利大提琴家史塔克说:“像这样的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结果一语成谶。

  《殇》里有一句词“你的声音如蝶落一般寂寞”。在半夏的图片库里,蝴蝶拍得最好的几张都是在它们归西时分。“强劲的想象产生事实”,人类模仿蝴蝶翅的鳞片,为人造地球卫星设汁出一种自动控温系统,解决了航天的一大难题。双翅目昆虫的后翅称平衡棒,也是天然的导航器官,人类仿此制成振动陀螺仪。这是一个自足的世界,昆虫为人类提供了独特的样品资源。

  写作是生存的一种方式,是活着的一个必要证据,是存在的基本理由。当我还在苦兮兮写小说时,半夏已经回头看上了植物,这个静谧出口的最后温情又有多少写作者懂得?

  那些不计其数的昆虫,它们的生命像尘埃一般充斥和填埋在时间生灭流转中,它们微弱和快乐的存在是半夏回到写作的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我想,每个人的内心都想在消逝的季节中找回童年。那些虫子的出现,周围的空气一定是清香而甘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