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胡学臣:母亲的钱包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19-10-18


  转眼间,母亲离开我们将近一年了,每当回忆起往事,泪水总是不经意间夺眶而出,这个为我们老胡家四代人操劳一辈子的女人,毕生都在为了钱和生计而奔波,直至生命停息的那一刻。

  一、母亲的“线簸箩”

  母亲从小就特别孝顺懂事儿,很小就学会了做家务,纺织缝补,洗衣做饭,样样在行。姥爷家是贫下中农,家境相当贫寒,当时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女娃儿上学念字几乎是不可能,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供应母亲上学,眼瞅着村里富裕人家的小孩背着黄书包去学堂念书,母亲按奈不住了,她便扛着䦆头,瞒着家人独自跑到十里外的大山上挖草药,然后再去集镇上卖钱,回来后就把钱藏在针线簸箩里,这便是母亲的第一个“钱包”,一分两分、三角五角,就这样母亲终于攒够了学费,完成了上学的愿望。

  母亲用她的“第一桶金”供应自己上学,没有花家里一分钱,直至高小毕业,这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农村已经算得上高材生了。知识改变命运,后经媒人撮合,最后嫁给了舞文弄墨的小学教员——我的父亲,也算是夫唱妇随、凤协鸾和了,并为我们兄妹未来的教育奠定了文化底子。

  二、母亲的花手绢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出现在河南,青壮年劳动力都加入公社成为社员,家家户户都把个人私有生产资料或其它财产自动交给公家,男女老少都在公社里参加劳动挣工分。姥爷姥姥身体不好,无法参加劳动,干活养家的重任就落在了母亲的肩上,身材矮小单薄的她干起农活丝毫不逊男劳动力。家里家外母亲都是一把好手,姥爷索性把财政大权交给了我母亲,她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家里的“掌柜”。从管账的那天开始,母亲的花手绢就失去了擦汗的功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布钱包”,用钱时便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里三层、外三层,小心翼翼的打开,取出钱或粮票,然后再认认真真的包好,放回兜里。在母亲的打理下,日子虽清贫,但也井井有条。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作为公社党委书记的爷爷首先被打倒,紧接着身为教师的父亲也受到牵连,在和造反派据理力争中,知识分子身上的傲气和耿直,最终使父亲身陷囹圄,家里失去了顶梁柱。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压得母亲喘不过来气,爷爷怕母亲和年幼的哥哥姐姐受到伤害,就对母亲说:“高妮儿啊(母亲的乳名),这个家已经散了,你领着孩子走吧!”无休止的批斗和造反派要求划清界限的逼迫,没有使母亲屈服,“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母亲毅然决定留下来,“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做过接生婆,糊过火柴盒,卖过菜,甚至上山砍过柴,后来母亲回忆时说:“我这一辈子,除了没有做过贼,什么都做过。”在那段困难的时期,母亲的“布钱包”里没有一分多余的钱,总是入不敷出。

  文革结束后,父亲出狱了,农村也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全家也渐渐不再为口粮短缺而发愁了,我和弟弟沐浴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呱呱坠地,为这个曾经经历过磨难的家庭带来了欢声笑语。为了解决村民磨米难的问题,大队的老支书办了一家碾米坊,并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家里突然多了两口人吃饭,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和父亲一商议,借钱买了一台电磨机,宁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尽头,经过多次失败后,终于磨出了口感俱佳的豆腐,后来靠着这门生意,日子一天天向好,在母亲的张罗下,盖起了瓦房,还为哥哥娶了媳妇。

  三、母亲的存折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好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母亲甚至还没有好好享受一天快乐的日子,不幸再次降临,爷爷奶奶三个月内先后辞世,父亲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中风,从此卧床不起,为了给父亲看病,母亲卖光了家里的粮食等一切能换钱的东西,能借钱的亲戚走了个遍,一千多个日夜的精心侍候、洗刷换补,熬白了母亲的双鬓,压驼了背,也没能挽留住父亲的生命。从此家徒四壁,债台高垒,正上初三的姐姐被迫辍学,回家务农。

  记得一次临近年关,我和弟弟新学期开学的学费依然没有着落,母亲便顶着呼呼的北风和鹅毛的大雪去找熟人借钱,路过一处石灰坑时,不小心滑倒,跌落坑里,寒冷的北风、刺骨的冰水瞬间向母亲袭来,她挣扎着从坑里爬出,当她用颤抖的手敲开熟人的家门时,人家二话不说,把钱借给了母亲,回家后,母亲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全家人抱头痛哭。

  一位寡妇,领着三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到。父亲离开后的几年中,也有不少好心人撮合,但都被母亲拒绝了,可严酷的现实一次又一次摧残着这个中年妇女,少不经事的我们,当时无法理解母亲心中伤痛与苦衷,更无法体会她最终做出改变经历了多大的思想斗争和艰难抉择。

  新的家庭组建后,在母亲和继父的带领下,日子又开始步入正轨,继父也是干农活的好把式,把庄稼种的有模有样,还养起了五、六头耕牛。母亲喂了两头猪,散养了十几只鸡鸭,在村头开辟了二分地种菜,把吃不完的鸡鸭蛋和青菜用筐㧟到集市上卖,换点零花钱。“养牛为耕田,喂猪为过年,养鸡为花钱。”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豫南农村的真实写照。

  后来,母亲不仅还清了外债,还逐渐有了积蓄,钱放在家里怕丢,就去银行开了户,办了个存折,我上高中、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从母亲的这个存折里进进出出。我明白,这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的血汗钱,这个世上,也只有父母对儿女是最无私的。

  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那本邹邹巴巴的存折,它伴随着我们家的起起落落,有过充盈,也有过清零,母亲对它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节。岁月催人老,当我们兄妹四人都成家立业后,母亲也敖干了她油灯里的最后一丝油,存折的使用率越来越低,除了逢年过节晚辈们给她打的孝敬钱外,几乎没有其他款项,直至最后“光荣退休”。

  四、母亲的手机

  如今手机早已普及到千家万户,上至八旬老叟,下至懵懂孩童,对手机都不陌生。如果时间往前回拨十五、六年,人们的通讯交往更多的是依赖书信。在我家至今还保留着厚厚一沓发黄的信封,都是当年我们兄妹在外漂泊时写给母亲的信,她都完好无缺的保存着。母亲从不给我们回信,因为她舍不得花哪怕2毛钱的邮资,想我们了就把信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读,每次读信眼里总会噙着泪花,仿佛看见了我们兄妹四人带着红领巾,挨个儿在她面前背书的情景。

  还依稀记得母亲第一次用手机给我打电话的情形,或许是太久没有见我的缘故,或许是听见电话这头儿子喊妈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母亲居然良久没有说话,她分明是哽咽了。智能手机出现后,我们想给她换一个,但她说啥都不同意,我们知道她还是舍不得钱,即使是花儿女的钱,那也是钱。在大家再三要求下,她选择了我们淘汰下来的智能机,姐姐教会了母亲如何使用微信,还为她开通微信手机钱包,以后大家都把钱转账到微信钱包,母亲也免去了去镇上取钱的奔波之苦。

  母亲离开我们的前一天,我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说母亲住院了,我和母亲通了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依然洪亮有力,她让我不要担心,说住两天院调理调理就好了,还一再叮嘱我安心工作,我不知道当时母亲是不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来安抚我,当天深夜母亲病情加重,陷入深度昏迷,姐姐的电话接二连三的响起,一遍一遍的通报着母亲的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噩耗最终还是传来。第二天一大早我向单位领导请了假,强忍着悲痛,驱车往家赶,四个小时的车程,这一次却变得如此漫长和煎熬。后来从继父哪里得知,母亲临走的前几日,多年的糖尿病引发的并发症发作,疼痛加剧,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疼的忍不住的时候,就跪在床前,用床腿顶着心口,为了不连累儿女,宁可自己受罪,也不去医院花冤枉钱,她用她风烛残年之躯为儿女们换取了最后一笔钱。

  出殡那天,我们把母亲生前使用的手机放在她枕边,像往常一样,儿孙们最后一次往母亲的微信里转了账,愿她在天堂里幸福快乐,有钱花,不再仔细,不再有疾病和折磨……

  往事如烟,沧海桑田。母亲的钱包随着时代的不断变迁,更换了一次又一次,钱包鼓了又瘪,瘪了又鼓,终将风吹雨打花落去,可母亲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却是一笔无形的遗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激励着我们向前进……

  起笔是青丝,落笔变尘土。忽然想起童安格的老歌《梦开始的地方》,送给远方的母亲:水中来,尘里去,生生不息,生命就像蜿蜒的江河,慢慢流过岁月……

  

  作者简介

  胡学臣,男,汉族,1978年2月出生,河南省信阳市人,现供职于新乡市封丘县委组织部。文学爱好者,长期从事行政公文写作,多次被评为河南省、新乡市“组织系统优秀信息工作者”,供职期间撰写的工作信息、新闻稿散见于《人民网》、《河南日报》、《新乡日报》,主要作品有《管家老张那些事》、《真假李逵》、《老井》、《杀鸡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