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2日 星期日
边寨烽火—彭荆风,《民族文学》的汉族编委
来源:叶梅博客 | 作者:叶梅  时间: 2011-07-18

边寨烽火——彭荆风,《民族文学》的汉族编委

叶梅

    我问我妹妹看没看过电影《边寨峰火》,她说当然。只要提起少数民族的经典电影,谁都知道王晓棠主演的《边寨峰火》,她那双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抓了几代人的魂。我问还有一部《芦笙恋歌》呢?她说就是阿哥阿妹情意长,好比流水日夜响吧……,这就是那部电影的插曲《婚誓》,好听得很,天底下的人都喜欢。
    我说那你知道《民族文学》有一位编委是这两部电影的编剧吗?她摇头。我拿出一份资料,上写着《边寨峰火》的编剧:林予、姚冷、彭荆风;《芦笙恋歌》的编剧:彭荆风、陈希平。两次出现的彭荆风就是《民族文学》30年来一直的编委。她长长地噢了一声。


    是的。
    在《民族文学》由多个民族的作家编辑家组成的编委会里,军旅作家彭荆风是唯一的汉族编委。1949年,彭荆风在江西南昌参军,随着大军解放大西南,去到了云南,这位从小爱好文学的军人很快写出了一系列边疆小说《边寨亲人》、《佧佤部落的火把》、《当芦笙吹响的时候》等,并与人合作编剧而拍摄的电影风靡全国。其后久经磨难,直到改革开放初期才重新走上文坛,有人评价他是“老而弥坚,老而干练,老而丰产,老而出彩”,先后出版了短篇小说集《驿路梨花》、《红指甲》,长篇小说《鹿衔草》、《绿月亮》、长篇纪实文学《滇缅铁路祭》等20余部作品。1981年《民族文学》创刊之际,他成为这本全国唯一少数民族文学刊物的第一届编委。
    过去,我曾在武汉见到过彭老与他的女儿彭鸽子,他们父女去那里参加一个文学活动。虽然我已听说他是一位性格顽强的老军人,但见面之后,仍然为他久经坎坷之后的淡定和对生活的饱满热情有些暗暗吃惊。他们父女总是一脸微笑,到哪儿都动手拍照,参观访问极为认真,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抱有浓厚兴趣,而自己那些曾经难以忍受的苦难却很少提及,即使有人问起,他们也常是一语带过,仿佛都已随风而去。其实,沉默并非忘却,只是多年的煎熬已经将彭荆风这位老军人锤炼得如钢似铁,他的内心更加涌动的是对未来的向往,对人世的信心,因而真正能以百折不挠的意志对待生活与写作。

    我来《民族文学》工作之后,在每期刊物上见到彭荆风和其他编委们的大名,时间越久就越感觉到亲切,我常在想,作为汉族的彭老,在对少数民族的那一份感情里究竟有多少高山流水呢?只听说彭老在埋头写作,几年过去,突然于2010年得知他以50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一跃而上鲁迅文学奖的金榜,这时他已过80大寿。
    今年5月在襄阳幸逢彭老,他去那里领取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一个奖项,他仍然是那样淡定和热情,脸上的表情满是阳光。我跟他约稿,他频频点头,回来不久就收到了他的散文《告别刀耕火种——忆初进佤山》(已发于《民族文学》今年8期)。这篇与《边寨峰火》电影同样以反映解放初期,驻西南边境地区的解放军与少数民族融为一体的散文,质朴动人。
    上世纪五十年代,居住在西盟佤山的佤族人、拉祜族人每年雨季过后,便砍倒山林一把火烧净,风吹日晒后,青绿的坡地上剩下一片厚厚的的黑色灰烬,人们就在火灰上点种旱谷。收获很少的佤族人、拉祜人常年处于饥饿之中,而年年烧山不止的情形也让人揪心。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部队(人民解放军步兵第一一五团二营)在1952年冬天进驻西盟佤山后,立即组成了许多个民族工作组分赴各个大村寨,担负起政权建立前的一切工作”,并动员当地群众利用山高水长的特点开垦水田。彭荆风和他的战友们走进村寨,见到的是多年没有修葺的枯朽的茅草顶和破烂的竹篾墙,不少人家连锄头都没有,只能用长刀砍地,用木制梭标点播谷种。接下来,动员头人去学习参观刚开发的的勐朗坝,那块坝子从前有近万傣族、拉祜族、哈尼族人居住耕作,清光绪17年(公元1891年)一场因镇压引起的民族仇杀和相继而来的大瘟疫,使得居民大部死亡或逃走,形成“要下勐朗坝,先把老婆嫁”的谚语。解放军移驻勐朗坝,扑灭了疟疾等传染病,人们不断迁入,那块美丽的坝子被定为澜沧县城。
    接着开发也是充满“鬼魅之气”的广缅坝子,彭荆风将那段经历叙述得引人入胜,年轻的战士们和一群拉祜族青年亲如兄弟,一起远足。一幅幅风情浓郁的边疆景色:潮湿白雾中的树叶调、对歌,不同种类的黄芭蕉、灰芭蕉、绿芭蕉,毛色金红的猴子,两三人合抱粗的大榕树、木棉树……,狭长的坝子,树下的泉眼,还有湿地上野猪的蹄印。战士们吃着拉祜人的冷饭团、竹筒饭,还有辣子和刚刚挖到的灰姜苗、绿姜苗、野葱,而拉祜人抢喝着彭荆风带来的大叶茶。月光下,他们一同搭起窝棚过夜,在那片一两百年来都没住过人的地方烧起篝火,投放采摘来的草药。在“火堆边烤火聊天熬夜,实在困乏了,才进窝棚里去躺一小会,但睡不安稳,草丛里有一种细小得如灰尘的‘辣蚂蚁’,闻着人气,会悄悄地爬过来,叮得人的皮肤上如同涂满了辣椒水一样的火辣剧痛。”这样一些生动的细节使人如临其境。
    虽然写的是告别刀耕火种这样一种古老的生产方式,却同时刻划出丰富美好的人性,文中写到在开发坝子的夜晚,多情的拉祜年轻人趁着僻静与心上人的幽会;还写到远处月光下两个小黑点静悄悄地从山脚下的树林向坝子边上的小溪移动,原来是母麂子带着小麂子下来喝水,军人抱着枪一点也不敢惊动。
    在追求幸福的人们眼里,清早鸟雀嘹亮的吱叫声,毛色金黄的画眉鸟、灰色的过山雀,三五十只一群地从树林里飞起,展开翅膀在白雾弥漫的坝子上空盘旋飞翔;俊俏的姑娘在附近水沟里洗脸梳头,那长过腰身的头发柔软、细黑。“广缅坝子”的调查得到上级的肯定:“这是大好事,要全力支持。由工委拨一笔钱给老乡们买锄头、斧头、粮食、种籽。人力不够由驻力索寨的第五连尽力支援,药品请防疫队拨给……。”八嘎那寨开水田的事就这样顺利开始了,第二年春夏,顺利地犁田插秧,秋后果然丰收,人们不仅留足了一年的口粮、种籽,还用卖余粮的钱还清了贷款,给解放军送来了新米,还有背篓大的冬瓜,那份得意、欢喜很是感染人。
    能看出,这篇散文是彭荆风这位军旅作家珍藏已久的记忆,不到一万字的文章,笔法轻灵却又沉甸甸的,记载着佤山拉祜人的历史,记载着这位汉族作家与兄弟民族相濡以沫的情深意长,由此也不难得知,《民族文学》何以有这样一位汉族的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