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3日 星期二
文字的另一面——兼评吴祖丽散文集《花要开了》
来源:本站 | 作者:季玉  时间: 2019-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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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包括文字吗?这是我近两年一直思考的问题。这种思考的直接后果就是,我越来越惧怕文字,越来越不敢轻易提笔,生怕给读到它的人抓住什么。

  我想,文字赋予人类的意义,肯定不是意象符号、沽名钓誉、指鹿为马、混淆视听,而是人间叙事、生命礼赞、精神引领,灵魂净沐。表现在文学作品上,更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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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的文学创作环境,毋庸置疑,是史上最好的。

  放眼世界,没有哪个国家,哪级机构,能如此普遍地重视文学创作。除了自上而下出台了较为齐全的激励措施外,还遍地开花辅佐以令人头晕目眩的奖评。只要你作品足够优秀,你就有机会拿到这些奖。大的拿了,小的也拿,一部作品可以重复拿,直至拿得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拿了。然而,这还不算,一系列伴随获奖的名利衍生品,天降馅饼般,令你措手不及。

  你身边的人皆惊叹,搞文字的人就是牛,一部作品不仅名利双收,还能学而优则仕。当然,这福利自古就有。不过,放在当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岂不令人红煞了眼,急疼了心。于是,有拍手欢庆的,有站台骂街的,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有立志从胎教做起,给肚子里的孩子阅读大量寓言、童话、诗词、歌赋等,恨不得孩子一出生就能熟背唐诗三百首,就是小李白、小杜甫……

  当然,也有始终怀揣一颗平常心,玉树临风、冷眼旁观的。

  无奈,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利为俗物者,毕竟可数。

  陷身于京广沪、长三角,有几人能抵挡住金钱的实力诱惑?就算吃穿不愁,住房呢?看病呢?养老呢?就算住150平的复合房,还想着弄个单门独院500平的别墅颐养天年呢。

  所以,但凡能写点文字的人,都跟打了鸡血般浸淫在创作的激情中。一天5000字、10000、50000字地敲打着键盘,憧憬着这些白纸黑字在某一个时刻就变成了金光闪闪的真金白银,同时还捎搭着香车和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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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揽镜自照,自惭形秽。

  以前尚能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然而,直面情势,我越发觉得自己离作家的距离渐行渐远。偶一听得有人喊我“作家”,我会面红耳赤,只剩下讪讪地渺小地笑,并连连恳求说,请别这样称呼我,我不配“作家”这个名号呀。喊的人以为是我自谦,多半会继续再恭维浮夸几句。那时,我恨不得钻到娘肚子里重新投胎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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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的另一面?文字有无另一面?

  近期有机会读到女作家吴祖丽散文集《花要开了》,我果敢地确定,文字一定是有另一面的。

  先吐槽一下。

  这部作品从封面到装帧设计,中规中矩、一本正经,和市场上大多走校园路线的图书没有太大区别。把它放在图书馆中,估计你目光都网罗不到,就更别指望能翻阅到它。

  另外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部作品的名字,它降低了这部作品的品味、档次。但我也能体谅当前出版社的难处。在新媒体时代,要想占据市场、占据学生这个阅读群体,唯有在书名上先迎合,先保险。因此专为校园写作的女散文家们,她们作品的书名多以什么花、什么草命名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占名气优势、不是畅销书作家的吴祖丽,这部散文集出版后,没有大卖,没有引起关注,完全在情理之中。

  作家吴祖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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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简单说几句我对散文创作的肤浅认知。

  一句话,除了公文、诗歌、小说,其它的文体,都应该叫散文吧。

  如果说当今文学创作空前繁盛,那么首先是表现在散文创作上;如果说,当今满大街都是作家的话,那么这作家中十之七八就是散文作家。这绝没有嘲贬之意,而是事实存在。

  从我们上小学起,我们所练习的作文,就是名副其实的散文创作。想想看,十几年下来,直至你高中或大学毕业,倘使你稍微有点心,或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写作兴致,写几篇称得上散文的文字,总不是难事。尤其在一切以“快”论天下的新媒体时代,对豆腐块、心灵鸡汤、励志治愈系等短篇快餐文化的癫狂需求,更极大地刺激助推了散文这种文体创作市场的鬼魅扩张。

  可想而知,池子大了,水深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再自然不过了。

  一码归一码,尽管我一直看低当下的散文创作,但绝不是全盘否定,也不是说其它文体创作就好到哪块,只不过对散文创作更多一些私我看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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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花要开了》这部散文集。

  这是一部以写花草为主题的作品集,共60篇。

  从读第一篇开始,你会惊喜地发现,你捡到宝了。这部作品并不如篇名所呈现的那样直白单纯,几乎都是借写花草为名,在写俗事、写风尘、写记忆、写情感、写人和命运,是一部非常有厚度、有广度、有温度的比较全面描写生活世相的作品集。60篇作品,60种花草,每一种花草后,都立着一个人,都连着一件事,都隐喻着一种宿命。而这每一种宿命,都指向一种人生境遇,以及难以承受的、却又不可抗拒的生之窘迫和顽强。

  《鸡冠花》《寻找幸福的酢浆草》《结婚草》《水葫芦花有多蓝》《兰花清幽》《桐花万里路》《从野萝卜到安妮王后的蕾丝花》《蒲公英在飞》《红玫瑰和白玫瑰》《西风剪尽美人蕉》……我之所以列出这些,是因为这些作品跟一般的写作花草的作品不同之处,还在于它不是为了写而写、为了表达而表达,这些作品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流淌,让你于润物无声里与文中的人、事和情绪融为一体,同喜同悲,同感同思。

  一种文体,一类命题,一样写作风格,编辑成册,我觉得是冒风险的。这样的作品,读着读着总难免会产生重复单调之感,从而影响对写作者写作水平公允评判。但是,吴祖丽这部散文集竟然没有这样的担忧。行云流水的文字,敲打心扉的情节,温婉清幽的感伤,物我两依的悲悯,张爱玲迷的她,字里行间还透露着一股入木三分的“准”和“狠”,使我不舍释卷,生怕停顿之后惊扰了阅读带给我的莫名悸动,莫名地想要找一个宁静之处,吹吹风,听听雨,喝杯咖啡,弄壶小酒,亦或流会儿眼泪……

  不走进这部作品的文字,你又怎能体会这番愁肠百结的人间滋味。

  这滋味就应是文字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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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集《花要开了》,让我结结实实感受到文字本该有的另一面。

  我知道,一些作家、评论家厌烦把文学作品与所谓价值、意义过多关联,更不愿寄予文学作品过多所谓“寓教”、“深省”、“升华”的使命担当。

  然而,文学是什么?我们需要的文学创作究竟是什么?

  导演贾樟柯说,文学是什么?文学首先是个人心事的表达。日本作家柴崎友香认为,将现实的幻想以及别人的故事,用自己的话讲出来,以某人的口吻重述某个故事,这就是文学。

  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说,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敢传达那个社会的痛苦与恐惧,不能对威胁着道德和社会的危险及时地发出警告——这样的文学不配成为文学的。

  文学就是认识自我,就是生命重塑,就是找回丢失的一种过程。

  由此,我也可以推断,文字是有另一面的。尤其在其建构成文学这种文体的时候,它的另一面必然就是直面现实的苦难、叩问,良知、勇气和千奇百怪、四季分明的人间大地。

  一个真正优秀的作家和一般的创作者,他们创作的文学,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其文字的另一面。

  背离这样的另一面,你创作的文学不叫文学,而是文字垃圾,是一碗碗伤残人类正常脑细胞的“毒鸡汤”,大不了算是一种比较高级的自慰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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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夫说,语言文字是思想的物质外壳,当这种外壳被歪曲或阉割时,思想则必然萎缩,族性亦将愈加猥琐。

  我可以理解为,思想就是文字的另一面。

  这也是经典名著之所以成为经典的无可替代的另一面。

  读完吴祖丽散文集《花要开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一定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敏感热爱的一直思想着的真诚记录者;我也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是一个一定程度上被读者们轻视了的优秀散文作家。

  读完她的散文集《花要开了》,你会深切感受到,我们生之平凡和不平凡,喜欢或不喜欢,恨无所谓恨,但置身其中的人们都满怀希望地如花草一样坚韧地活着,活着。

  文字的另一面,也应该是这样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