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李西岳:青春老照片
来源:本站 | 作者:李西岳  时间: 2016-11-08

人在军旅,时光越拉越长,记忆之海也越来越深。我经常想起我的新兵连战友魏峰。屈指算来,30多年过去了,我无从知道他的消息,而这个名字却接连无序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兵之初那段掺杂着苦涩与激情的难忘时光,经历漫长岁月的发酵,越发醇厚,令人迷醉。

驱车寻访魏峰那天正赶上下雨,因为路不熟,一边走一边打听,本来仅30多公里的路,走了一个半小时。山村公路窄得只有一辆车那么宽,路两边的玉米叶子一路抽打着车身,像是在热情而庄严地迎接我这远道来客。快到村口时,就见一对中年男女打着雨伞在村边张望,男的正向我招手,好像在喊什么。直觉告诉我,那是魏峰。进屋坐定,喝着茶水,互相打量,心情激动,我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魏峰从躺箱里拿出了一堆老照片给我看。第一张便是我们新兵班的合影照。老照片的边缘已经泛黄,上面11个人,除了班长、副班长以外,其余都是我们新兵。魏峰说,除了班长副班长还有我,其他人的名字,他有的叫不上来,有的叫不全。我指着照片顺利地把每个人的名字一一道来,他挨个点头,夸我记性真好。这些年,我闲下来,经常默写这些人的名字,还能记得他们的年龄和家庭住址。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些战友,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的。

在一大堆老照片里,有一张我的一寸单人照,唤起我的记忆。那时战友调走或退伍,告别时都送一张照片给关系好的战友作为纪念。新兵班时,我与魏峰关系甚好,新兵下连后尽管不在一个班,我们还是经常谈心。戴上领章帽徽之后,我们即到山区执行国防施工任务,其实就是打山洞。就这样,我们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肩上扛钢钎,手推独轮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了新的战场,走进了激情燃烧的岁月。打眼、放炮、清碴,流汗、流血、流泪,不分黑白昼夜,相伴日月星辰。激情岁月中,新兵们开始哭了,后悔来当兵了。我是新兵中年龄最小的,身体也是最单薄的,因为爱好文学,也是最富激情与幻想的,我也哭了。但魏峰没哭,他说他家穷,平时连饭也吃不饱,还说,部队管吃管喝管穿管住,每个月还发6块钱津贴,已经够不错的了。他的话朴实得掉渣,但当时对我既是安慰,又是鼓舞。

我清楚记得,我调离连队的时间,是1978年8月。那时候,我们已经在山洞里并肩战斗了一年半。上午接到调令,下午就要下山,领导给我准备下山的时间是一小时。我拿上那张一寸照片,跑步去了魏峰住的房东家,但他已经上班了,我把照片用纸包好,匆匆写上“魏峰战友留念”几个字,交给了他们房东。

魏峰说,他后来曾回当年的工地找过房东,让房东带着他去看过当年打的坑道,这与我有相似之处。十多年前,我也去看望过当年的房东张树文夫妇。但细想起来,我俩的动机却不尽相同。我是作家,有寻找记忆挖掘素材的需要。我的小说《遍地胡麻》《战友》《照片》等写的都是当年参加施工的经历。而魏峰的怀旧少了现实的功利,有的是真挚的感情和质朴的情怀。

天色渐晚,我欲起身告辞。魏峰从里屋拿出一张印有广告的纸,他把我们新兵班的合影和我的那张单人照,小心翼翼地包在了一起,然后叠成鸡毛信的形状送给我。看得出,他很用心,动作竟有些颤抖,生怕折了照片,或者损伤了那些戴骆驼绒皮帽、穿大头鞋的战友们。他的动作,让我感动与感慨。

门口告别时,发生了一点意外。进院前我把车停在山坡空地上,走时却调不了头。魏峰看了看地形,二话没说,甩掉雨伞,扛起一根大木头垫在车轮下,又回家拿来一根铁棍,就这样,我们喊着“一!二!三!”把车轱辘硬撬了起来。情急中、细雨中、汗水中、我又看到了魏峰当年在山上施工时一马当先的身影,感受到他曾为军人的勇敢、智慧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