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我见过一位高考“状元”。北京市的高考状元,文科状元,女状元,女孩子。
最初“相识”是在网上。大约十年前我应“新浪”之约在那上面开了博客,每周发一两篇博文。当时跟帖最勤的网友有两位:“闲者”和“大岛”。谈的主要是文章、文学、文化。内容极够档次。至于两人性别,我把握不准。“大岛”显然同拙译村上长篇《海边的卡夫卡》中的非男非女或亦男亦女的同名两性人有关,而“闲者”则难免让人联想起“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后来“闲者”给我来了一封信,来自北京。信是用自来水笔写的,标准正楷,一笔一划。更令人诧异的是长长两页,通篇古文,而且是类似王勃《滕王阁序》那样的骈体文,平仄藏闪,抑扬转合,疾弛有致,文采斐然。中国古文,大体属于男性文体,女性不易驾驭。于是我更加认为“闲者”是男孩了。再后来“大岛”向我透露“闲者”是北京文科高考状元,就读于北大中文系,大一。
如此一两年过去后的金秋时节,我应邀去中国现代文学馆演讲。讲罢最先来讲台找我签名的是两位女孩:“林老师,我是大岛啊!”“我是闲者啊!”我定睛细看。“大岛”不是两性人倒没怎么让我吃惊,吃惊的是“闲者”——毫不含糊的女孩!这位女状元很难说有多么漂亮。较之漂亮,莫如说清秀更合适。个头一般,夹克衫,牛仔裤,娉娉婷婷,文文静静。无论如何都很难同古文、古文人联系在一起,当然她也没有开口来一句“今日相见三生有幸”之类,而是像一般文学女孩那样问了两三个关于村上文学的问题。问的什么忘记了,只记得她问的时候专注、沉思和不无忧郁的表情。眼神既像看我,又像透过我看远方地平线出现的什么。这使得现实中出现在我面前的她多少带有梦幻意味。告别时她把一支带有“北京大学”字样的粗硕的黑色自来水笔作为礼物送给了我。意外之余,很有些感动。
光阴荏苒。倏忽五六年过去。两年前的初夏,这位当年的京师女状元坐在了现在我写这篇文章的书房——她即将毕业,毕业前来青岛旅游,顺道来访。我留她吃了简单的晚饭,边喝青啤边聊。她告诉我,班上至少有一半同学毕业后出国深造,她也出国,去美国学社会学。临走时,她又拿出礼物相送:胡开文徽墨。
此刻,装在木盒里的两支“纯烟墨”就摆在我的书桌上。所附一封短信也在书桌上。容我摘录如下:“时逾夏至,近水为凉;地极海东,虚白生热。余自朔地南来,尘犹满面;竟得窥此胜景,欣喜何如……班门弄斧,期把酒以论文;海纳百川,蒙盛情而抱愧。”
又一次“时逾夏至”,整整两年过去了。不知这位女状元、我的网友“闲者”是仍在太平洋彼岸还是已返回故国,不由得怅然有顷。但愿某一天她再次现身会场或忽然敲门:“我就是闲者呀!”果真如此,这次将送我什么呢?笔?墨?苹果ip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