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登沙河杯散文优秀奖】我曾生活的村庄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汤成难  时间: 2016-09-22

 


 

    我曾生活的村庄


    你或许曾看到过这样一副画面:广袤无垠的江淮大地,纵横交错的河流,河流萦绕着一个个的小村庄,村庄里的房屋低矮,敦实,本分安静地隐没在树林之间,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

    如果你恰逢走进了一个村庄,你会发现这里的房屋是那么的相似——红砖青瓦,略微上翘的飞檐,屋子的前面有一间厢房,前方是一片菜地,一小块一小块分种着各类瓜果蔬菜。这是一个人畜共居的地方,在村庄蜿蜒的小路上,鸡犬闲淡地漫步着,它们并不惊悸你的到来,愣愣地看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一条小河绕着村庄曲折流着,每一条通往小河的路的尽头都是干净整洁的河码头——他们更喜欢称作水板凳——用木板或者几块石头铺就而成,人们在水板凳上洗着一年四季的衣裳和食物,从春洗到冬,洗尽了一生。早晨仿佛是从水板凳上的浣洗声开始的,岸上人一个接一个地等候着,夹着一只盆或挽着一个篮,说着和这个村庄有关的人和事——谁家的屋子推倒翻新了,谁家砌了一间厢房,谁家母狗又怀了小狗……那写拖沓又质朴的方言和笑声在河面上跳跃着,向前流动着。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以这片土地为生,以这条河流为生,穷也穷的安然,坦荡,仿佛生来如此,并不心酸。

    春天来到村庄的时候,总是悄悄然然,尔后又轰轰烈烈,桃花开过了是槐花,槐花之后又是晚饭花,大自然的魅力也许正是如此,慷慨而生动地装点每一个贫瘠的村庄。整整一个夏天,人们是不用穿鞋的,光脚走在菜地里,走在有些泥泞的路上,穿过晨雾笼罩的桑树林,穿过巴泥根草覆盖的田埂,像豆子一样散落在各自的地里。人们喜欢松软的泥土从脚丫绵绵地往上挤的酥痒,这是他们今世今生所能感觉到的最刻骨铭心的踏实。

    稻子在深秋的时候成熟了,稻穗沉甸甸的,微风徐来时,已经吹不动它们,似乎一切事物的成熟都会告别随风飘舞与轻佻。稻田延绵数百里,这时你会突然想起学会的第一个成语—— 一望无边,你记得那个坐在教室里的自己,把这个词认真写在田字格里的时候,是的,一望无边,一望无边的天空,一望无边的庄稼地,天地之间是那样的高远,并不像你所见到的城市,头顶的天空总是被不停生长的建筑而改变了形状。

    冬天是最闲静的季节,树叶都落尽了,地里的活儿也干完了,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村里唯一的理发店门前晒着太阳,搓着麻绳,或剥着豆子,他们蜷腿坐着,或佝着身子,单薄而瘦小,好像岁月已经将他们搜刮尽了。阳光拂于脸上,逐渐变得坦然和温暖,时间仿佛静止了,把身体安置在这样的静谧岁月之中,或许才是他们这一生要到达的。

    如今,我已经成为一个城里人,人模人样地开始一种城市生活。偶尔回老家,也会在村头的理发店坐会儿,店里总是坐着一些等着理发的人,他们从刚喂完猪食的闲档走来,从地里结束的活儿走来,卷着裤腿,脚上还沾着泥巴,把锄头靠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探进一只脑袋,然后坐在矮板凳上,仰着下巴虔诚地等着。这种矮板凳乡下人家都有,像他们谦卑的命运,我在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城里人总喜欢将自己坐得高高的。

    等待理发的时间长了,他们便说起地里庄稼,说起谁家的媳妇,或是前不久过世的某个老人。那些事情我并不知道,那些名字也不熟悉,但仔细听着,像屁股底下的小板凳一样谦卑;像为自己逐渐消失的农民身份的救赎。

    理发店对着一小片菜地,此时的扁豆开花了,萝卜秧也冒出尖儿来了。地里的蔬菜似乎从没有改变过,屋西种豆子,屋南种韭菜,屋后种山芋,屋东种蚕豆,每块地好像只认一种植物似的,你若是离家三年五载,回来人都变老了,地里的东西都没有变。东面贵喜家的地里种了几十年油菜,南面国庆家的种了几十年的大稻。几岁的时候总是穿过那片稻田,那时正在插秧,还记得那些绿油油的秧苗漂浮在水面的模样,而现在,这片稻田已经成熟,黄灿灿的一片,好像你长了三十年,这稻子也跟着长了三十年,从那年的夏天一直长到今年的秋天。恍惚岁月从未溜走。

    太阳偏西的时候,理发店的人也少了,这个时候多么期待妈妈的一声叫唤,声音要和从前一样悠扬和温暖,让人感到无限幸福又无限哀伤。抬起身,出门,嗅着青草和菜花的香味,有一种远去的东西又在身体里复苏了,它是那样的坚固与强韧——即使已离开村庄多年,即使正享受着文明与现代化的一切,我也无法剥离土地与血液的关系。

 

作者简介:汤成难,女,1979年12月出生,江苏扬州人,中国作协会员。发表散文及诗歌近百篇,出版小说《一个人的抗战》《只有一只乳房的女人》《比邻而居》,短篇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转载,多次获得江苏省副刊好作品一等奖;获得第一届《黄河文学》双年奖;获得第五届紫金山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