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0日 星期六
【登沙河杯散文优秀奖】咥干面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常红梅  时间: 2016-09-22

   


    咥干面

    咥,据说是我们陕西关中的方言土音,是吃的一种方式,吃至极致谓之为咥。即为“极致”,就该是一件很为享受的事情了,这种享受在我的父老乡亲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的父亲是一位文弱书生,吃起饭来似乎也难改“文绉绉”的样子,即使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让我的伯父——父亲的哥哥很是不悦,常常训斥他不像咱关中的汉子。当然,伯父咥起干面来是很些有气场的,用伯父自己的话说,他这是饿了半辈子的“空肠子”,直到即将“奔五”的年龄才有机会吃上干面,是该好好享受一番的。记忆中,他常常穿着那身粗布夹袄夹裤,蹲蹴在老家场院里的那个粗壮的碌碡上,腰里别着一支长长的烟锅,那个系挂在烟锅上的装满烟叶子的旱烟袋在他的腰间骄傲地舞动着,那时候他正端着一碗干面,记忆中多半是麦面和高粱面掺和在一起的“金裹银”削筋,伯父吃的津津有味,嘴巴“吧嗒吧嗒”的上下噏动着,那些面上的辣子便同时也沾满了嘴角,吃到中途,他还会端起放在旁边的面汤“滋溜滋溜”地吸几口,一副很享受很陶醉的样子,那时,正午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在伯父因为吃的太激动而沾满汗渍的脸上,油光发亮,惹得旁边的人也由得跟着直流涎水。

    其实,不只是伯父,村里的男人咥干面的样子几乎都是这样的,大家见面打招呼都要问:“你吃了么?”对方回答“吃了”,或者说“刚咥完干面”,听的一方嘴角马上便有了味觉反映,干面的辣、干面的酸、干面的香、咥干面时的过瘾一股脑儿涌上喉咙,恨不能冲回家去再咥一碗干面。是呀,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咥干面更

    吸引人的事呢?有时候,走亲戚朋友,大家也拒绝吃那细细软软的酸汤面,总觉得没咥干面过瘾,我的父老乡亲对干面的要求是那种极粗壮厚实的那种,喜欢面条宽的像裤带,或者圆实的像擀面杖那样的粗棒棒,削筋也喜欢切成硬条条,放在嘴里耐嚼,咽进肚子里舒坦,咥了有耐力,干活时便有使不完的劲,“能咥面就能干”可是村里人公认的“哲理”。 不只男人喜欢咥干面,村里的女人也是极致的喜欢的。虽如此,但村里人却不允许女人们蹲蹴在碌碡上咥干面,伯父说,被女人坐过的碌碡碾的麦子减产量,似乎那样的豪放只属于男人,这件事曾经让一生要强的大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愤愤不平过。虽如此,大嫂还是没有蹲在那碌碡上咥过干面,用她的话说只是不喜欢而已,男人蹲蹴过的碌碡她才不去,这是不是对伯父的一种反抗,不得而知。但大嫂却是一个性格十分活泛的人,她最大的吸引力就是能把周围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于是,每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大家仿佛约定好的一般,先后从各自家端着自己的干面来到我家门前那棵柿子树下集合,有男人,也有女人,足有十多人,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集体咥干面大会合,那时生活已经见好了,几乎不见了“金裹银”,还是那大老碗,但每个人的碗里已换成了白的诱人的麦面,大家碗里的面一个比一个“厚实”,油辣子一个比一个红的扎眼,看一眼,便是满嘴的香,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东家的长、西家的短,也聊来年的收成,都是村子里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渗透在咥干面的过程中,一样的津津有味,一样的回味无穷,一如村里人蒸蒸日上的日子。以至于,一顿干面咥了一个多小时了,有些碗底的辣子都晾干了,还有一些人用沾满辣子的舌头把碗底舔了又舔,碗干净的如洗过一般,大家还是不忍心离去,又在讨论着这个

    下午该去地里干些啥活?心里还惦记着那些晾在案板上的“凉干面”,晚上回来,大家还会聚在一起,消受这样的一顿“盛宴”。那时候,咥干面,咥的不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份全村人亲如一家的其乐融融的氛围,是憧憬中的日子,是流年里的欢笑,在古老的村庄荡漾、荡漾……

    这已经是记忆中的村庄了,如今,伯父早已经去世了,村里的后生们大都在城里买了房,做了所谓现实意义上的都市人,但每一个从那个山沟沟里走出来的人们咥干面的情结却一直在,一如乡愁的绵延。他们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着怎样的山珍海味,却心里还是惦记着“咥干面”的舒畅,每天不咥一碗干面总觉得这日子缺少些什么?年过7旬的父亲每过几日,总要叫我一起在我们单位门口的面馆要一碗干面,不只是因为那家面做的好,更主要的是主人是我的老乡,我们每次落座,不用交代主人总会端上我们喜欢的馋人的干面,不用说,这是家乡的干面的味道,身边是家乡的亲人,这样的干面咥起来才是真正的有味,穿透了所有的乡情。即就如此,这一切对父亲来说又是不够的,每过一段时间,父亲总是会让哥哥驱车送他回到晒暖暖的村庄,和那仅有零星几个人的长满豁豁牙的老人们一起回忆当年大家在一起咥干面的氛围,回忆那份香,那份入味,那些古老的乡情哦,在咥干面的回味中又一次次被拉长,拉长……

    笔至此,眼前影影绰绰的又出现了父老乡亲咥干面的场景,蹲蹴的、站立的、弯腰的,用筷子挑起长长的面条正搁向流涎水的舌尖的,闷着头只管“吸溜”的,还有边吃边咂舌的、打嗝的,在院子里的碌碡上,门前的柿树下,在敦实的木门槛上,这百态的吃相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尤其是对门那个经常嘴边挂着两道“白虫”的二愣子正端着碗干面欢呼雀跃地吆喝着“咥干面喽”,这声音在耳畔悠远而清脆……

 

作者简介:常红梅,陕西省宝鸡市金台区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