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婚事

    他和母亲站在墓碑前，把一杯酒放在墓碑前面，还放了几只香蕉。母亲说，父亲生前最喜欢吃的就是香蕉。父亲的遗像镶嵌在墓碑的上方，很年轻，也很精神。他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和他说，父亲在他一岁的时候就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去世了。什么事故母亲没有说，他也没问，生怕母亲难过。

    在他的记忆里，小的时候总是搬家。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搬家也方便。他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喜欢搬家。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叔叔总来找母亲，帮助家里干这干那的，这个叔叔来的时候，母亲脸上总是笑的很灿烂，在他记忆里母亲难得这样开心地笑过。有一天，母亲忽然和他说，让叔叔给你当爸爸好不好？他愣住了，坚决地摇头。母亲问，为什么不同意啊？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然后说，我们班里有个同学就是后爸，老打他，不给他饭吃。这个同学受不了，就在学校跳楼了！母亲一下捂住他的嘴巴，连连说，妈是给你开玩笑呢。不会给你找后爸的！以后，那个叔叔就再也没来过家里……

    上中学的时候，又有一个中年叔叔常常来找母亲，有时还带一个小姑娘来。中年叔叔有时会买肉买菜，在家里和母亲一起做饭吃，那个小姑娘叫他“哥哥”。他觉得很别扭，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有一天，母亲跟他说，我们和叔叔变成一家好不好？给你找个妹妹……没等母亲说完，他转身就跑了。一个晚上没有回家。母亲疯了一般到处找他。在建筑工地上的大水泥管子里找到他的时候，母亲抱住他放声大哭。孩子，妈永远也不会给你找后爸了！从此，母亲不再和中年叔叔来往……

    他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后来结婚，有了儿子……他很孝敬母亲，知道母亲这辈子不容易。不知为什么，母亲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心事重重。他想，人老了，也许是怀旧吧。想到明天是父亲的祭日，于是和母亲说，明天一起去给父亲上坟吧。

    从墓园里出来，他打开轿车门，让母亲上车。母亲忽然和他说，孩子，我想和你商量个事。看到母亲一脸的严肃，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母亲和自己谈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谈呢？母亲看看他，张口说，我想找个老伴！他立时就蒙了，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马上反对，不行！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找什么老伴啊？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吗？再说，你找老伴，外人还以为儿子不孝顺呢，我这脸往哪搁啊？还有，我现在是局长预备人选，这个时候您要改嫁，也影响我的前程啊！您这辈子都过来了，不能老了老了做出叫人耻笑的事啊！您当年说过，永远也不会给我找后爸……

    母亲看着他，嘴角颤抖着，没说出话来，眼泪在眼圈里转。

    一年以后，母亲病倒了，是肝癌晚期。临去世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说，别把我和你爸埋在一起！

    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母亲说的，为什么不能和父亲埋在一起啊！

    他和妻子一起把母亲平日喜欢的东西收拾到一起，准备在殡仪馆一起烧掉，让这些东西陪伴着母亲，也算尽到自己最后一点孝心。妻子在母亲用的的那只旧皮箱里找到一只小布包，里面有他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一张民政局开的领养证，证明他是母亲领养的。还有一封信，是一个叫李玉明的小伙子写的。

    “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领养孩子的事情。他是个地震孤儿，你不管政府也会管的。你只不过是孩子的邻居，用得着把自己的青春都搭上吗？一个大姑娘领着一个孩子，别人会怎么说你？孩子的亲妈都扔下他走了，你犯得着捡一个累赘吗？如果你放弃孩子，我们还可以结婚……”

    他和妻子都愣住了。他忽然理解了小时候母亲为什么总要搬家，是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啊！他一直反对母亲婚事，母亲为了他的幸福，一再退让。母亲的伟大，他在此刻才体会得刻骨铭心！

    他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头磕在地上“邦邦”地响……

作者简介：姜铁军，笔名木羊。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1982年东北师大中文系毕业（七七级），在长春话剧院任编剧多年，现从事新闻工作。发表中短篇小说、微型小说600多篇，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读者》等选载。入选《小小说文库》《精短小说赏析》《2013中国小小说年选》等40多种选本。出版著作《中国名吃故事》《酒趣妙饮》《血搏》《港台武侠精品博览》。曾获中国微型小说年度（2013）奖、全国梁斌小说奖、中国首届蚂蚁小说金蚂蚁奖、第三届中国（浙江）廉政小小说大赛特等奖、第五届台湾新月文学奖、曹植文学奖等各类文艺常设奖项30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