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3日 星期二
【登沙河杯散文】沈艳伟:因为读书而美好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沈艳伟  时间: 2016-05-31

因为读书而美好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
你我来到小河旁……

    每次听到这首歌,我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年春天,在我们招苏台河畔这个只有十几户的小一队,来了许多四类、臭老九,“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姑娘、大小伙子。梅是和她父母一同来的。爸是队长,正愁没法安排这家人呢,妈说:“村西头五婶正好没人照顾,让他们一家和五婶去住得了。独门独院的。”
    我知道那个地方,那是村子西头的一个大破土房子,离村里约莫有半里多路,站在院心,四面八方敞开着,里面住着眼神不好的五奶奶,走路拄着一根木棒子。春天,人们上下工都愿多往那儿望几眼。破土屋前有两棵高大的杏树,开得花海似的一片白。等杏花飘落了,土屋后面的桃花、梨花又次第开放了。离远也能看到。接着枣树又开花了,一小丁点儿、一小丁点儿的米粒似的小黄花,离远是看不到的,只有我们一帮孩子才会看到。房前还会有一墩子一墩子的马莲,开着蓝紫色的花,偶有蝴蝶绕过来绕过去的。还有黄花子菜。屋后有成片的艾蒿、香蒿、火蒿。还伴有成片的苦姑娘秧,秋天缀满了提拉算挂的一半红一半绿皮的红姑娘,让人不得不摘下些串起来,挂在屋里镜框上做摆饰。各种野花也偷偷到处聚来开放,有的爬上了墙,有的艾蒿长得超过了后窗台,一大墩子一大墩子的大芍药花在房后顺着房子后墙站一排,开得妖妖艳艳的,一大朵一大朵的绒嘟嘟的深粉色。后来读书知道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觉得和那园类似。再后来,读了萧红的《呼兰河传》,知道萧红家的后面也有一个大大的园子,但那园子太凄凉了,只有她和她的祖父。当然,这个园子最初只有五奶奶一个人也是很冷清的。村里的孩子只是偶尔去去。后来来了梅一家人,再后来聚来了一帮小不点儿的孩子,再后来,有了朗朗的读书声,这个院子便一下成了村里的风景。
    这事得爸说了算,但没有妈的提醒,爸还真没想到。那时乡下没有学前班、幼儿园之类的。想想妈那时是个多前卫的一个人,比一般乡下女人的思想先进几乎十几年。小学校离我们一队有十几里路,在村子的大东头。大的上学,发新书、发红领巾,小的也抢,哭喊着也要上学。爸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干啥事只知道按个戳就行,便说:“念书,砸锅卖铁也供你们上学。”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家家大人就有模有样地用花布或花手巾给缝个书包,爱美的妈妈还给缝上了一圈绯子。可没几天,小的就都累得哭天抹泪了。大的气的叨叨,闲坠脚。妈便和爸说,听说老陈两口子都是文化人,他们家那个姑娘文化也应该不错,反正她啥也干不动,再不就让村里这些小不点儿的孩子去大土屋,让那个梅教教怎么样?”爸笑了……
    梅那时才十七岁,是女知青中最小的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细高细高的个子,梳俩大辫子,系着火红毛绳。梅和上班的老师一样,早早来村头等孩子。梅手拿一白木棒,让女孩一排、男孩一排,邻村离近的也把孩子都送过来。我们一进院看到五奶奶拄着棒子站在门口都憋不住咯咯地笑,五奶奶也笑,五奶奶不知道我们在笑她。梅每天都会摘一朵院里的开的正妖娆的小花偷偷的别在五奶奶的头发上。
    天气不好时,我们就在屋里写字、背诗、画画。天气好时,就去外面唱歌,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春天正午阳光射进屋地的时候,老屋门前那两棵老杏树开满了缤纷的花。两树中间有一块废弃的光滑的大碾盘,阳光射到的地方发出刺眼的晶亮,还有一个废弃的碾砣。我们一帮孩子围在碾盘的四周,坐在自家带的小板凳上。梅就坐在碾砣上。阳光慈悲地普照着世间,旷野里新犁开的湿润的泥土的气息笼罩四周。梅把书摊开放在双膝盖上,仰脸,微微迷醉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抖,杏花随着恬淡的风一瓣一瓣慢悠悠地飘落,落在梅桃红的脸上、鼻翼上、小小的红唇上。梅穿着带有点儿稀稀疏疏的小梅花图案的上衣,洗得发白的劳动服裤子,那样子,实在太美了,我忘不掉。我们一帮孩子也学此状,都双手托腮仰起脸,花瓣落到头上、脑门上、眼皮上,还有落到鼻子上的,就静静地停止不让花瓣落下去,不停地用鼻子一吸气一吸气地闻香味,还有落到唇边的,便用舌尖舔着吃了,落到书本上的,就夹在了书本里了。

    村里人、邻村人路过,扛着锄头的、拿着铁锹、大镐的,听到读书声纷纷停下观望。那几年,人们口口声声不离梅,梅成了每家每户教育子女的典范,说生女就应像梅这样识文断字、能写会画,有大家小姐规范才好。生儿子就娶梅这样的媳妇,下一代也会聪明。妈、爸更是让我们向梅学习。我那时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像梅姑这样,多读书,也能教孩子,让村人竖大母指头,还要像萧红那样,把家乡这条河也写成个《招苏台河传》,这样才能对得起爸砸锅卖铁的决心。
    妈那时常说:“跟啥人,学啥人,跟梅在一起,将来都是才女。”爸说:“人家老陈是作家呀!媳妇是演员。”我便常常赖在梅家吃、穿、住。我那时想,如果爸也像梅的爸是作家,妈也是演员就好了,我就是才女加美女了。我便缠着梅给我读书听,让她给我讲一本一本书的内容。不久我得上小学校了,跳格升级、直接上二年。那个考我的二年级班主任老师考完我说:“如果你愿意,上三年级也跟上了。”爸说:“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对。”妈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还没走稳就想跑了。”可念了许久,我还是不能安心听课。我不喜欢这个老师,她没有梅美,讲课的声音也没有梅的好听。
    那时,我最盼的就是下学、节假日,我几乎就和梅形影不离。我把字典倒背如流。梅家有好几提包书,我一本一本地看,几乎到了忘了吃饭的地步,可有的看得懂,有的看不懂。我最愿看的都是童话、小人书。爸说:“这孩子傻了。”妈说:“这孩子疯了。”可我还是有说有笑的,跟爸、妈、哥、姐、同伴们讲我看的书的內容。梅也天天自学着,说准备回城考大学。我一天天长大了,看过的书也越来越多,我要离开小学去中学了。听说知青们快返城了。夏天,我和伙伴们拉着梅去河里摸蛤蛎,秋天带梅去捉蚂蚱、扁担勾,还有长脖子的大刀狼。我会用手捏住扁担勾的小爪。说:“扁担扁担勾,你挑水、我擦粥。”那扁担勾就一上一下地窜动起来。梅把这些都记在她的日记本上。让我也养成记日记的习惯,还送我一本城里才能买到的绿塑料皮的带有梅花封面的日记本。梅最喜欢冬天下雪的日子。梅喜欢朗诵,说她想当播音员,我说我想当作家。我们手拉手去河里滑冰,学男孩子打冰尜。梅系着长长的粉围脖,站在高高的河岸上,高声朗读: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它在丛中笑。
    有时天空飘着零零散散的雪花,旷野里一片迷迷茫茫,梅拉上我,我们迎着雪,边走边高声朗读:“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们大笑。梅的穿衣打扮也很特别,梅穿的最多时的衣服是旗袍,后来我在书中看到民国美女加才女林徽茵感觉梅有些和她像。但梅有时又穿军人服装,像那个时代的一名女兵。反正,梅无论穿啥,哪怕是带补丁的洗退了色的小花布衣服,都是美的。村里也有长的比梅好看的姑娘,但一遇到梅,就会逊色几分,感觉哪里不对劲。梅身上有一种东西,她们没有,而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我望着梅,觉得她的神韵,真的就是诗中那旷世的一剪寒梅,傲立风中。
    后来,梅一家返城了,梅把书留给了我。生活继续,五奶奶的头上还会经常有花戴。我还是经常和伙伴们去那个大破院子,坐在大碾盘上呆呆的出神,仿佛梅就那样微笑着站在杏花中念诗。耳边回响着梅的话。我陆续读完了那些书。虽然我的生活让理想叛离了最初的人生轨道。我是个任性的人,如果不任性,也许会实现理想。记得爸病重时,我用小勺一点儿一点儿喂爸奶粉喝。爸说:“都怨我,在关健时候对你没管好,让你大才小用了。”我笑着说:“我如果成了大气,哪有这么多自由时间照顾你。再说,你得砸坏咱家多少口锅呀!”爸被我逗得咧嘴笑了,像个孩子。回转身我的眼泪噼里啪啦落到奶粉碗里。我擦干泪,待转身,笑盈盈的望着爸说:“不赖你,是那时社会赶扯的不好。不过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自由自在的,现在给我个一般工作我还不一定干了。我养猪、养牛,我想干啥就干啥,愿卖就卖,不愿卖谁也管不着。想吃啥种啥,想去那去那,想穿啥穿啥,神仙似的。”妈连连说你们这时多好,要现在,你们都能考岀去的。我刚成家时,还看些写作类的书,写些诗、散文。后来有了孩子,迫于生活的压力,看书的时间很少,更别说提笔写文章了。再后来,买的书多是养殖方面的,我养的猪得病率最少、死亡率也是最低的,惹得远近村民专程来我家讨教。我养的育肥牛也是时间短,分量重。村人都投来赞赏的目光。我孩子的作文都是班里最好的,村里孩子不会写作文的都来找我。因为常读书,脑子灵活,信息灵,看事有高见。村里人家看我养猪他们就养,看我买的苞米种子接大棒就跟着买,我就觉得很满足了,没白爱看书一回。现在,每次和村里人,同学,妈,兄弟姐妹说起过去的事,说起梅。都会开玩笑似的和我说,你这回真的成了作家啦。她们说的意思我懂,都是善意的,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有无奈苦笑。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了。愧对了梅给我的书,往事真的今生今世也无法忘怀。有时回头看看过去走过的路,会情不自禁的傻笑。我那时的理想啊!好像云里雾里,理想和现实真的是隔着太多太多的沧海桑田了。但那时也有值得骄傲的事,我的诗投《农村青年》杂志社,正好《农村青年》编辑部和中国艺术研究所联合编辑出版一本书,叫《中国文坛新诗人、新作家作品精选》。要我的诗,可惜我当时在外地,爸妈不懂这类事,那时通讯不发达,错过了机会。有时想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的。那首诗的名字叫《小傻瓜》。那时才十八岁,真像我现在的网名一样,长发飘飘的年华呀!弹指一挥间,我的孩子都比我那时候大了。我曾经的理想啊!虽然理想没能实现,但我从书中学到了许多知识,知道了民族、国家、家庭的关系,一些美好的人生理念,支撑着我幸福的前行着。
    2014年,我的家庭经济好了起来,孩子也工作了,大地的庄稼播种收获等等几乎都机械化了。农闲时间多了许多,我年轻时爱好文学的梦又萌动了,就又拿起了笔,写了些零零散散的文章。别人问我为啥?我说:“不为什么,就是一种爱好。”看我半夜三更爬起来打字,丈夫就望着我笑。“还挺认真的呢,像个样似的。”我也吐吐舌头回他一个微笑。记得《我的招苏台河》一文在《铁岭日报》发表时,有一位老人家,他是位退休的公安局长,这位老人家的孩子在《铁岭电视台》工作,他把电话打到电视台,电视台把电话打到报社,找到我电话号,与我联系,让我很感动,他说他老家也是这个河边的,看来希望家园美好的心都是相通的。通过写文章,还认识了许多本乡本土的文友,在县作协和各级领导的关怀下,共同学习进步着,就像家乡平原上那些默默无闻的高傲的白杨树,张扬着向上的力量。在我的生命里,美好的生活幸福着我,让我感动。许许多多像梅一样的人爱着我,我又怎能不动笔,写下生命的平凡与美好。还为年轻时的梦,不曾泯灭。在梦中,我还会与梅相遇。那些旧日的时光,那些慢悠悠飘落的杏花,散淡着淡淡的幽香 ,醒来月光洒满屋地,丈夫和孩子睡得正香。我便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儿了。记得两句歌词:“希望还在,明天会好。”是呀!明天会好的……


作者简介:沈飘,真名沈艳伟,2014年开始写写文章,有少量文章发表 获第二届盛京网络文学大赛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