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封家书里的爱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珍藏着父亲写给我的23封家书，每次重读，都会热泪盈眶，当年车过家乡的难忘情景又会浮现在眼前……

    1974年3月，我入选空军飞行学员，离开家乡沈阳，来到长春空军第一航空预备学校（现航空大学）受训。航校训练极其严格和艰苦，我们这些学生兵一时都吃不消，常常哭鼻子，想家，纷纷给家写信诉说思乡之情和训练之苦。很快，同学们的父母就络绎不绝地从外地赶到长春航校看望儿子。我们沈阳籍同学的父母都来过航校，有的父母还来过两次、三次，唯有我的父母一次没来。我当时不满18岁，想家，想爸爸妈妈，夜里蒙着被偷偷的流泪，白天训练故意装成很坚强的样子。我哪里知道，我离家不久，母亲就病倒住院，父亲怕影响我在航校学习训练，来信只字不提，结尾总是：“爸爸妈妈身体很好，勿念。”

    1974年11月底我从长春航校毕业，奔赴云南空军第十航校学习飞行。这一去就要三年不能见到亲人，而且，飞行

    有极大的风险，随时可能牺牲……部队首长鉴于这种情况，特批学员的父母可以到沿途停车的火车站探望儿子。终于可以在家乡见到日夜思念的爸爸妈妈了！我高兴得喜出望外，又给家写信，又打电报，告知父母我乘坐的列车车次和到站时间，嘱咐父母和弟弟一定到沈阳站和我见上一面。那天下午，列车一驶进辽宁境内，我就兴奋起来，不停地向车窗前方眺望，恨不得立刻到达沈阳，见到久别的父母和弟弟。可我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我母亲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一遍遍地看着我从航校寄回去的照片，泪流满面。医生已经第二次给母亲下达病危通知书。父亲拿着我的信和电报，守在母亲身边，心急如焚。弟弟突发急性痢疾，高烧昏迷，在这家医院的另一间病房里打吊针。父亲分身无术，左右为难。

    火车是下午4点12分准时驶进沈阳站的。我看到站台上挤满了前来送别的亲人，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想，爸爸妈妈和弟弟一定在站台上等我呢。车门一开，我第一个跳下车，在人群中边跑边喊：“爸！妈！”沈阳同学的父母都来了，大连、丹东、鞍山、本溪、抚顺同学的父母也赶来了，站台上沸腾起来，握手拥抱，说说笑笑，合影拍照……我在人群中鱼贯而行，边喊边找，认错了好几位同学父母的背影……直到开车铃响过，我也没有看到我的亲人，难过得想哭，在列车员和带队首长的再三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上车。

    火车马上就要启动。我不死心，把头伸出车窗眺望，突然看见父亲脚步匆匆地跑进站台，来到我面前。我顿时愣住了。八个月不见，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满脸胡须，眼睛通红，目光呆滞，衣服又皱又脏，手里拎着一网兜苹果……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说，这一刻，鼻子一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我，不说话。空气似乎凝固了。我问：“我妈咋没来 ？”父亲答：“开会去了。”“我弟弟咋也没来？”“上学去了。”我再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准备的一肚子话都忘光了……火车开始缓缓地启动，父亲一边跟着火车跑，一边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我：“晓光，家里一切都好。到了云南好好飞，别想家，常来信……”我望着变得越来越小的父亲，直到啥也望不见了，才把头缩回来。这时，身边的一个同学问我：“张晓光，你妈咋没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冲进了厕所。我把厕所门反锁起来，用双手捂住脸，滚烫的泪水在手指缝里奔涌而出……

    到了云南，父亲来的第一封就是鼓励我好好飞行，别想家，父母身体都好，勿念。后来，父亲给我写的每封信都是报喜不报忧，把一切苦难默默地承受下来，生怕影响我飞行。我把全心身都投入到紧张、艰辛、充满风险的飞行训练中，从没为家事分过心，初教机飞行第一批放单飞，第一批入党，并被评为优秀飞行学员。1977年5月，我从第十航校毕业，留下任飞行教员。我突然想家了，想父母了。

    1977年深秋，我飞完教员训练大纲，第一次回沈探亲。

    父母都请了假，早早站在家门口等我。我老远就看见了父母，快步跑上去，放下手中的两只大提包：“爸，妈，我回来了！”母亲仔细地端详我，用双手抚摸我的头和脸，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和父亲扶着母亲走进屋。一进屋，母亲就扑在我的怀里哭诉起来……我这才恍然大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了进母亲早生的白发里。父亲站在一旁边，像一座沉默的山。

    如今，我饱经沧桑的父亲已去世五年。想念父亲时，我会翻出父亲当年写给我的23封家书读一读，父亲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我眼前，好像父亲又回到了我身边，正在嘱咐我什么……父爱如山啊！父亲，我想对您说，做您的儿子我没有做够啊！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作者简介：张晓光，笔名：山晓。男，回族。1974年3月选飞入伍，在空军飞行多年。著有诗集《蓝天，你是一部浩瀚的书》、电视剧本《药海沉浮》、长篇小说《难忘蓝天》、中篇小说《飞行往事》《十八岁去飞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