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 星期五
【登沙河杯小说】顾洪国:骨头路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顾洪国  时间: 2016-05-10

      骨头路
 

      老龚叫龚德江,中等身材,长个猪腰子脸,模样有点像笑星赵本山,尤其说说唠唠、编套嗑,谁也不是个儿。

      脸盘长的虽然像了老赵,可人家老赵靠艺术赚钱,红遍了全国。他靠的是收骨头赚钱,虽然没有传遍全国,可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没有不知道他这个浑身飘着臭味,天天往外拉骨头的人。

      老龚可能是自己置身于脏活之中的缘故,他满身油乎乎的不说,他的脸也挂着灰尘,总是洗不净,好像他的脸不是白色的。

      老龚这样脏,他自己也觉得,他为了调节空气,给自己编了一套嗑,走到谁家说到谁家:别看老龚衣服破,小姘有一个。别看老龚衣服脏,后面跟着苍蝇一大帮。
      大家问他,你真有一个小姘?
      老龚呲牙一笑说,有一个。接着眼睛幽默一眨,是老婆。
      大家知道被老龚逗了,就回敬一句说,没有小姘,你就选一只屁股后面的母苍蝇吧 。
      说的大家哈哈一笑,老龚也跟着不自然的笑起来 。  
      说起老龚收骨头,年头不算少了,改革开放那咱,他第一个跑进了县城。他在县城里转悠了好几天,想看看做点啥好买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叹着气,挎起背包站在公路上准备打车回家时,碰到了邻屯的姜混子。
      姜混子在县城里混的可不是个凡人了,他在生产队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一队长、二队长都管不住他。这小子确实尿性,没分队时,他就混进了县城偷着卖熟食。他和老龚论着屯姐夫,那时东西屯一有办喜事的,他俩就骂骂吵吵凑在一个桌上,一喝起酒来,就喝的天旋地转。
      今天姜混子无意中碰上了老龚,伸出两只油乎乎的大手说,小子,你要不怕我弄脏你的衣服,什么也别说,跟我走,到我家喝酒去。老龚一点没敢推脱,他知道姜混子说出什么就能干出什么。

俩人一拐弯就进了姜混子的院子,老龚看到这院子里满满登登,这边一大堆猪头,那边一大堆骨头。还有猪毛、猪油,那骨头像座小山臭的熏人。
      酒菜都是现成的,俩人吃喝起来很亲热,相互喘息着酒气,老龚问起了院子那堆臭骨头怎么不弄走。姜混子把酒杯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放说,这骨头是臭货,没人收啊。姜混子擦了擦嘴又说,龚姐夫,你要能收骨头多好,先把我的骨头拉走。
      于是老龚记住了,回到家里,总是想到姜混子骨头没人收这句话。后来老龚便试着跑到外地联系收购骨头的客户。该着他成了收骨头的事,他在吉林找到了一个骨粉厂,和老板一谈就成了。
      老龚回到家里,收拾收拾毛驴车,买了一个大褂子穿上,样子很滑稽,他首先把驴车赶进了姜混子的院里。姜混子一见老龚擦着手说,你这是做什么,来帮我拉猪头啊?
      老龚抻了抻大褂子说,我帮你清理卫生来了。接着老龚说出了他要收骨头的事。
      姜混子拍了一下老龚,哈哈笑着,你小子真行,我这顿酒没白供你啊?这回我的院子可有打扫卫生的了。
      就这样老龚在姜混子家一连拉了两天,才把这臭乎乎、熏人的骨头拉完。

      从此老龚和骨头滚在了一起。在县城里,人们每天都能看见老龚牵着毛驴车,一车一车地往家送着骨头。
      时间长了,他牵着驴车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人们碰到他,都感觉很倒霉,捂着鼻子都往远处躲。老龚看着这些嫌弃自己的人,打起精神,没趣找趣地叨咕着一套嗑:骨头随地扔,招的苍蝇嗡嗡嗡,我要是不收购,臭味就成了精。
      有人听到了他的一套嗑就说,呦,这个收骨头的还有一套呢。

      有人说,老龚收骨头很快乐啊,身上虽然脏,性格好像个孩子。一听这个,老公的眉毛撂下了。老龚说,骨头脏人人烦啊。

      原来老龚的院子小,骨头堆在院子里,夏季天气一热,那臭味随着风刮进了人家的屋里,那味难闻着呢,老龚也急的直挠脑袋。
      邻居张胖子终于忍不住找上了门,他说,屋子里都是骨头的臭味,还让我们吃饭不?
      老龚呲着牙说,那咋办?骨头和你家的粪堆一样,该臭的时候就得臭,你们的粪堆臭味跑进我们的屋里,我可从来没找过你啊。
      张胖子觉得老龚的话也是理,但说的不好听,你家的骨头和我家的粪堆臭的程度不一样,但想到邻居住着,于是没有和他分辩,嘴唇哆嗦着走了。
      老龚嘴上虽然这么说了,可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对不起邻居张胖子。
      骨头腐烂发臭的时节还没完,谁知进了伏天,这骨头却开始生蛆虫了。
      这蛆虫生命力可真强,早晨或阴天下雨,泛着白花花的躯体,从骨头堆里拼命地爬出来,爬满了自己的院子,还爬进了邻居张胖子的院里和屋里。张胖子这下子急眼了,他瞪起眼睛说,你的骨头臭味我就不说了,这回你家骨头的蛆虫往我家屋里跑,你怎么解释?

      老龚急的团团转,向张胖子拱起手来,是我的错,对不起你,我会想办法的。于是他开始掸药,可是掸药怎么也浇不透那高高的一大堆骨头,白花花的蛆虫还是从骨头堆里凶猛地往出爬。后来老龚急中生智,一拍脑瓜门,有了。
      他买回了一院子鸡,这鸡在院子里整天捡着蛆虫吃。过年了,老龚把这吃蛆虫长大的鸡舍给邻居张胖子几只,老张抹着满嘴巴子的油说,你别说,得回这蛆虫了,要不这鸡能这么香吗?
      到了春季种地,老龚还把钱借给张胖子和屯子的一些困难户花。老龚和屯里的乡亲关系搞好了,心里也踏实了,他又编了一套嗑说:老龚收起骨头渣,和乡亲相处笑哈哈,谁要是手头紧,老龚借钱给他花。
      老龚就这样,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十几年老龚收骨头出了不少的汗,那臭味也灌满了一肚子。可老龚挣到了钱,那心里就像喝到了蜜糖一样可口。老两口子躺在被窝里热热乎乎地合计着怎样换一个新房子。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买房子的事一下子落空了。   

      一次老龚到外地屠宰场收骨头,回来卸车时从骨头里发现十来袋子羊排骨。这些羊排骨老龚用手挨个掂了掂,得有五百多斤,老龚当时一脸兴奋。可又一想,人家可能装差了,还是圆回去吧。

      这时老伴过来了,看到了袋子里的羊排骨乐了,说这可是值钱的东西啊,怎么把它还装来了呢?

      老龚说,我也不知道啊,都是他们屠宰场打工人员装的车。

      老伴说,该着是我们的财,我说我前两天做梦咋梦见了棺材。

      老龚说,一定是人家把羊排装差了,还是给人家原回去吧。

      老伴不满地说,人家屠宰场有的是钱,再说他的钱也是挣咱们老百姓的。你忘了,咱农村姑姑家到屠宰场去卖羊,在家约秤一千斤,到他那儿一约才九百八十斤。

      老龚一琢磨,可也是,于是他就悄没声地把羊排骨留下了,很快就廉价卖掉了。
      可是接着便出事了,吃了这排骨的人,都住进了医院。很快几个工商人员协同民警来到老龚家。

      工商人员问老龚,你的羊排从哪儿弄来的?

      老龚结巴着说了实话,几个工商人员就拉着老龚去了那家外地屠宰场。

      屠宰场的老板瘦高个,他看着找上门来的着装人员,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这些羊排骨都储存很多年了,是超储的品类,出库当骨头卖了,我们只收了骨头价,冲他没多要一分钱。

      工商人员严厉地看着老龚,等他回答。

      老龚擦着脸上的汗水说,是的,我只给了人家骨头的价钱,人家没有多要。

      工商人员说,你当时要是没有私心,告诉人家你拉来了羊排骨,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老龚你的责任大了。

      最后老龚挨了罚,还赔了人家看病的药钱,这么说吧,他得赔进这几年的收骨头钱。老龚的老伴哭了,老龚也偷偷地打了自己几个嘴巴,买房子的事也就谈不上了。

      后来老龚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自嘲,他又编了一套嗑,含着眼泪走到谁家说到谁家:老龚卖排骨,不知是超储,房屋没换成,白费几年苦。我要是没记性,就是个二百五。 
      姜混子听着老龚的顺口溜,也憋不住笑,和他开玩笑说,老龚,你脸长得像赵本山,嘴也巧,让老赵给你做干爹吧?
      老龚牙一呲,操,我要有那么一个干爹,还在这收骨头啊,何必卖给人家超储排骨赔钱呢。

      从此老龚收骨头,更加小心、注意了。他想走路不能往偏里走,走偏了就会给你一个眼罩戴。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脑瓜都活了。不久县城的李二也干起了收骨头这一行。
       这一下,老龚收骨头再也不那么平静、轻松了,价格也给个体户提了提,俩人你抢这家的 ,他抢那家的,大冬天俩人三点就起来东家串西家走。人家还没起来,就敲人家的大门,闹得不是老龚挨损,就是李二被埋怨。但必定老龚收购的年头多,和个体户有了感情。李二收来的骨头很有限。老龚不知是气的,还是嘲讽,凭着他的巧嘴给李二编了一套嗑:东屯有个王八窝,收骨头收不多,头上戴着绿帽子,手里赶着车,一天冻得直哆嗦,回家媳妇不让摸。

      这些个体户的嘴也快,像说笑话一样地说给了李二。李二的脾气本来就不好,收骨头又不称心得意。一天李二和老龚走了一个碰头,李二跳下车,满脸发青,手颤抖着指着老龚说,让你的破嘴不老实,今天我给你撕开,也好给你留个记性 。说着像疯了似的扑到老龚身前,老龚还没有稳住神,李二手一扬塞进了老龚的嘴里,两只手使劲地向两边扯。老龚那里是李二的对手,疼得老龚嘴里呜哩哇啦地不知说的啥。李二终于解了气,手从老龚的嘴里拿出来 ,老龚的嘴丫子已流了血,两边被撕成了蛤蟆嘴,他指着李二呜啦呜啦地说  ,你、你小子好狠啊?” 
      李二看着老龚变了形的嘴,心里有些紧张了,赶车慌忙地回了家。可是时间不长,来了两个民警把他带走了。
      最后经过调解,李二给老龚拿出了一万元钱治病。老龚两边嘴丫子缝了几针,很快就愈合能张嘴吃饭了。
      老龚看着李二赔给的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事也不都怨人家李二,是自己编的顺口溜埋汰人家。再说自己治病连五百元钱都没花上。于是他的心里又想起了头几年卖羊排骨的事情。他正在深深地沉思中,老伴过来了,这次对钱,她也改变了态度。她说,老龚讹人的钱可不好花啊。
      老龚点着头,嗯、嗯,我知道。
      第二天老龚把这一万元钱送给了李二。
      李二涨红着脸接过钱,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老龚要走了,他才一把扯住他,老龚,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抢你的生意,你放心,我李二这辈子不收骨头。
      老龚的心一震,愣愣地瞅着李二。
      从这以后老龚又自己收骨头了,但从他的嘴里再也不敢编顺口溜了。
      老龚大约自己轻松地收了一年骨头还没到头,城里又钻出一个黄六子也干上了收骨头这一行,老龚的收购一下子又变得困难起来。
      姜混子又和老龚开玩笑说,我说你是赵本山的干儿子,是抬举你了,你的猪腰子脸像赵本山,那张巧嘴也像赵本山,可你没有人家老赵看得高想得远,老赵从唱二人转开始,又演起了电影,人家是越看越远,越走越高,可你收购的大布衫子,穿上就脱不下来了。
      老龚听到姜混子的话,就和他第一次听到姜混子,骨头没人收一样,他一下子又陷入沉思。

      后来老龚就不见了,黄六子牵着牛车,抹着头上的汗,收完这家,又去收那家。边装骨头边和个体户摆划着说,老龚让我给干败了,人都见不着了,以后这骨头都是我的了。
      可是不久,老龚又回来了。首先他来到了这些个体户家,他告诉大家,他马上要开骨粉加工厂了,机械都买来了。
      姜混子打量着老龚,这回你真的要当一回赵本山了?
      老龚瘪着嘴笑了。
      黄六子听说老龚要开骨粉加工厂,他收的骨头就是往外地骨粉厂销售的,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手也不摆乎了,嘴也不吹了,悄悄的退了。可不几天老龚来到他家说,老六,你到外地订一个点收购骨头,价钱我一定给你高点,我订了一百吨骨粉合同呢。接着他又到了李二家说了和黄六子同样的话,俩人都乐哈哈地同意了。
      老龚的骨粉厂开业那天来往的人员很多,有卖骨头的、有来祝贺的。老龚脱下了那个大布衫子,穿着一身很干净的西服,脖子上还扎了一条领带,往那一站,还真像一个老板样。为了活跃气氛,姜混子和大家聚在一起,给他编了一套嗑:老龚收起骨头渣,辛辛苦苦把财发,大坷小坷他走过,咱县的本山就是他。
      老龚擦了一把猪腰子脸上的汗水,向大家拱手说,不敢当,不敢当啊,大家才是赵本山。
      接着鞭炮响起来了,老龚走上台,嗓音不全地唱了一首《咱们屯里人》。

 

作者简介:顾洪国,《青年文学家》发表《两道辙印》,《当代作家》发表《划圈的老鸹》,《中古文学》发表短篇小说《馋嘴狗》。《萨尔图文学》、《让胡路文学》、《黑龙江农村报》、《吉林农村报》等报刊发表短篇小说、故事、小小说等五十多篇。现在黑龙江省林甸县城从事个体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