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 星期五
【登沙河杯散文】于 跃:碾子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于跃  时间: 2016-05-10

    碾子

    老家祖宅前有一盘碾子,碾盘呈圆形,周遭有五六米的样子,要三四个大人才能合围过来,盘面光滑,盘厚足有三十公分。在它的上面是一个圆柱形碾砣,盘下用方形石块支起,敦厚稳实。听爷爷说,碾子可给当时的人们帮了大忙。

    在儿时的记忆里,我是伴着那吱扭作响的碾子声长大的。晚上困得早已不行,可碾子旁,仍然人声咯咯罗罗,说笑声此起彼伏。碾子吱吱扭扭,像首绵长低吟的二胡曲,抒发着乡亲们的忧苦情愁。我也总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梦乡。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的还是碾子吱扭作响的声音。不过,没有了人们的说笑声,只有碾子时断时续的如泣如诉,哀怨而低沉,把整个小山村衬托的忧郁而沉重。这时,我总担心,是不是推碾子的人,为了生活而一夜就没有合眼。因为,我们全村上下,总共这两盘碾子。白天,人们要下地干活。推碾子只能挤一早一晚这种边角时间来做。乡亲们知道,只有从地里打来粮食,才能拿到这碾子上,成为口中的食物。人们把活儿的轻重缓急,分得一清二楚。这样一来,人们都凑这早晚来碾粮,就聚成了疙瘩,但人们会按照来的早晚,自觉地排号,绝不会因此而争吵。当然也常会遇到等粮下锅的情形,人们也会网开一面,不过嘴上绝不轻饶,什么“现拉屎现挖茅坑”之类的话,会随之而来,惹的大家一阵哄笑。说归说,笑归笑,大家仍会热情地一起“挖坑”。白天把所有时间交给土地的人们,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这个时候拉拉家常,一天的劳累就消了一半。再有人说上几个段子,日子的苦,也就化作了,脸上的笑,化作无边黑夜里的一星亮光。从田里回来,推碾子,是乡亲们常做的工作。如果时间早,妇女们会顺便也把针线活也带在身边,有空的时候随时拿出来忙活。说是拿上了,但大多用不上,因为到了之后,不是嫂子就是婶子的,搭把手,推起碾子来,脚下也能轻快的多。这样上家帮这家,这家帮下家。人们也没觉得推碾子个过重的负担。那个时候,村里没有磨面机,全村人口中的粮食,大多是在这两盘碾子上,乡亲们臂推腿蹬,迈着沉重的步子挣扎出来的。

    常言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家紧靠着碾子,碾粮自然就不用去排号。只要地里的活忙完,看碾子闲着,母亲会叫上们兄弟姐妹一块帮着推碾子。不过,我是打心底里都不愿意做的。活儿累不说,还要一圈一圈枯燥而又无聊的重复。我曾经问过母亲,这样碾粮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母亲感慨地说:“只要这碾子还在,碾粮就不会停下来。”我若有所思。心想:我才不会一辈子,都走在这碾道里呢。

    碾子就这么一年四季总不闲着,它也就这么一年到头的碾着全村人们的日子。进入腊月,又会是一次全村人碾粮的高潮。家家户户都要忙着准备蒸年糕的面。到年底儿,腊月二十七八,碾子才能真正停下来。年糕端上来了。碾子真的碾香了整个村子。接下来,碾子上就会被贴满红红的“青龙大吉”,庄稼人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碾子的感激, 青龙满身披红挂彩好不威武。碾子就这样年年岁岁地碾着人们的日子,它也在庄稼人的心目中这样满满地活着。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碾子上,来碾粮的人少了起来。而邻家的电磨却整日耀武扬威地引吭高歌着。也难怪它这么神气,人们要费大半天才能在碾子上碾完的活,它几分钟就干完了。起初,人们还真的心里有些不踏实,怅然地觉着像少了些什么,但看看电磨磨出的那么细的面,脸上又净是喜悦。更让人高兴的是,忙活了一天,再也不用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推碾子了;也不用早早起来,在睡意蒙眬中去转碾道了。碾子的吱扭声,也就真的停了下来。一天,吃过晚饭,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父亲吸着烟,突然把耳朵侧向院前的方向,好像等着听到点什么?还是母亲最懂父亲,笑着说:“别听了,没人推碾子了。”父亲坐正,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们才明白,静夜里,没有了碾子的吱扭声,父亲还没缓过来。我倒觉着,耳边没有了低沉的哀怨,空气多了几分甜甜的幸福。

    碾子旁,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我家的小院清静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碾子上,落满了鸟雀的粪便,鸡也在碾盘下做下了窝,它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悠闲,完全把自己当作了这里的主人。几场雨过后,昔日光滑结实的碾道里,长出了许多不知名的草,草疯长着,大有吞并碾子势的势头。秋初,这曾经门庭若市的碾子,完全被人把高的荒草所湮没,往日香饽饽似的碾子,一下子陷入了孤独和凄凉的境地。

    电磨依然高傲地轰鸣着。现在已毫无疑问,在人们的心里,电磨已完全占据了无法取代的位置。几年过去了,碾子就孤独地停在那里,碾子旁边不光杂草丛生,还长出了许多的灌木,它们交互错杂,肆无忌惮地生长着。人们已看不出碾子的样子,甚至有人都已经忘记了,那里还有一盘碾子的存在。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前年回家,父亲高兴地告诉我,说村里正在进行村容村貌整治,并决定在院子前面的空地建一个文化广场。我问:“碾子要拆除吗?”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毕竟没有什么用处了。”父亲脸上掠过一丝凄凉。只说了句“会吧。”

    这个春节,我带着妻女回老家过年,家门口,我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院前一个漂亮的文化广场已经建设完毕。不仅有现代化的健身器材,还建了曲径廊亭。更让我们感动的是碾子留了下来,冲洗一新的碾砣、碾盘,油光闪亮的碾桩、碾架,整个碾子面貌焕然一新,它鲜亮地站在了广场的一隅。不过它现在的职责不是磨面,而是供人们观赏体验的文化景点。女儿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激动地告诉他,这是碾子,是中国农耕文化的缩影,也是中国由农耕文明向现代文明挺进的见证。

 

作者简介:于跃,生于1977年10月,大学本科学历,中学一级教师,现供职于宁阳葛石镇皋山完全小学。曾在《中国教育报》《山东教育》《山东青年》《泰安日报》《青岛日报》《宝安日报》《商丘日报》《人口导报》《乡土 野马渡》《玉环潮》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10多万字,作品录入《100个人的中国梦》、《我们家这十年》、《我们家未来十年》等书。有30多篇文学作品在省级以上征文活动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