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韩春荣:姹紫嫣红开遍
来源:本站 | 作者:韩春荣  时间: 2016-04-22

     面对一片绚烂的花,突然想到昆曲《牡丹亭》,杜丽娘著素淡雅致的衣裙,衬出更为动人的面容,在花园里,翘着兰花指缓缓舞着折扇,姹紫嫣红开遍跳脱出来,让眼前这片花添了些许风致。

   花开在小区西边,开在一片芊芊莽莽的野草中。野草是不是长得最快的植物呢,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刚入住小区时,那片地里满种着蔬菜。住在小区西边的居民看地空着,并未绿化,争先恐后把占了一块,开垦出来,用一些小石块圈起来,打成菜畦,洒下种子,栽种菜苗,就成了菜园的主人。住了楼总是好的,住了楼还有块地种些菜更是好得没得说。小区前身就是菜地,那一块狭长的地界总算保留了本色。地里居然还残留一个前菜农未拔走的洋井管。一个老人不知从哪弄来了洋井头,晚上一安,哗哗压出水来,把那片菜养得肥头大耳。散步的居民总会朝那片菜投去欣羡的目光,连带羡慕了浇菜人,浇菜人连说带笑地领受了夸奖,没来一点儿谦虚。

   女儿也从那片菜地里长了见识,在菜边蹒跚学步时,连带认识了蔬菜。她摇摇晃晃地,见有人经过,常常放开了稚嫩的喉,高声显摆,茄子,黄瓜,白菜,土豆还对傻傻大大的黄色南瓜花又惊又咋地拍了好多次的手。女儿慢慢地在菜地边长高了,散步的人们有一段时间未见,再见了面就招呼,孩子又长个儿啦。仿佛女儿小菜苗一样地,眼见着长。

   可现在那片地撂荒了。开发商见小区里车辆增多,难免动动心思。春风吹松了土地时,泥土被翻开,可没播下蔬菜种子,只是深深地勾出了几十个长方形槽子。在新挖开的泥土由湿黑转为干黄时,附近居民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和管事的及时接上了话,几十车库呢,能没晚归的车,发动机响,车灯贼亮,影响休息;再则,这么多车出出入入,孩子在这儿玩儿,有多危险。双方的面容都有些僵,像土层深处未曾化开的冰碴。土地,几年荒芜。去年蒿草长得实在太高,打过除草剂,枯黄半月,蒿草又蓬勃起来,真是倔强。再到那里,看到蒿草被修剪一齐,刚及膝处,不禁哑然失笑。

   今年,原来浇菜的老两口在靠近水泥路的荒草中,开出两片狭长地块,种了四五垄花。野草尚可绿化,种花怎能阻止。盛夏,步步登高,凤仙花,胭粉豆次第开放,姹紫嫣红,引人观望。

   晚饭后,我不愿去喧闹的广场,就到那儿散步一小时。女儿陪我走半小时,然后上楼看《熊出没》《大头儿子》。

   女儿照例薅了些狗尾草穗儿,拿在手里。种花阿姨曾拿草穗儿给女儿编了两只小猫,煞是可爱,放在女儿书桌上好几天,终于干枯,落了些干瘪的草籽,只好收进垃圾桶去。阿姨没了编小猫的兴致,见我们母女从北边过来,就气呼呼地说,花都被薅去了。我早已看到路上扔着几朵花,还新鲜着,女儿要捡起来,我阻止,还好女儿听了话。对阿姨的气愤,我只能微笑摇头叹气,说,看见路上的花了,可惜。阿姨见了另几个熟人,拉着她们走近花儿猫下腰去,薅去多少朵呀,看这儿,看这儿,她指着那些断茬儿。一个大姐抬起腰,像对着所有人和所有花儿说,真不应该呀,花是有生命的。种花阿姨略微消了些气。我没太靠近前,就没看出异样,花朵太多啦,那片花儿还是那么美丽,胭粉豆仍播送着阵阵香气。

   我种花近十年,小学到高中。家里有花墙,墙顶半米多宽,放花盆很方便,不会被碰掉。春夏秋三季,花墙上,窗台上摆了许多盆花,三四十盆。两三角钱一个黄泥盆,栽了各种花,菊花,海棠,月季,洋绣球,玻璃翠我栽的花都开花,万年青开几串细碎的黄花,仙人掌开几朵红花或黄花,仙人球开长长脖颈的白花,香了半院子,招惹了细腰蜂在花蕊里蠕动。人们都奇怪,这刺头刺脑的东西怎么开了这么漂亮的花呢。

   花墙里也种花。留两米多宽的过道,其余三乘十五六米的地方,都霸占了,栽花。春天,刨松了土,勾出垄台,在垄台上栽花。同样没名贵的花,大丽花,美人蕉,扫帚梅(格桑花),十姐妹,步步登高,胭粉豆,江西腊,凤仙花按花株高矮,依次排了顺序,好让花们都能有展示的机会。花们就毫不谦让,尽兴开了一拨又一拨,也不觉谁碍了谁,大家挤在一起,近看一朵明丽,远看一片绚烂。来了清风,便一齐晃动了枝条颤动了花瓣播送阵阵香气。

   一个凉爽的傍晚,我正拿着锄头给花松土,来了买药的老人,他看着花秧说,你家青椒长得真好。我挺直腰,回答,这是花,胭粉豆。老人立刻绷了脸,败家玩儿意,挺好地方种花。父亲笑笑,把他请进屋去。那老人临走时,还不肯饶过我,狠瞪了一眼说,这小败家的。我不在意,拿了喷壶,淋呀洒呀,看水珠在绿叶上滚动。

   父亲并不反对栽花,他给人看病时,看见谁家的花儿好,就给我讨要花苗或花种。我的花就更热闹得一发而不可收。他曾给我要过菊花苗,外围花瓣细长弯曲,花瓣梢头略宽,像一枚水滴,花心圆卷,淡绿微白,飘飘欲仙,不知是不是菊花名品绿牡丹。怀疑了多年,后来在网上一查,果然,又见到了那淡绿飘逸的花朵,微低着头,若有所思。可惜我家四五盆绿牡丹,在新翻盖的屋中没躲过冬天的寒冷。后来在花市未见过绿牡丹,花瓣浓密肥硕的,毫不能引起我的爱怜。

   母亲也不反对养花,但那时她活计太多,没时间关照花,且曾反对我过于干净。夏天时,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站在洋井边,哗哗压一通水,洗脸洗脚洗衣。母亲说,太费洗衣粉啦,衣服哪用天天洗。我死不悔改,不信洗衣能把家洗穷,虽然听惯了大家说穷干净。当然,田间劳作的人怎会嫌泥土沾衣呢。

   母亲也是爱花的。今夏回村,在老家后园,看见蔬菜边缘栽了好多花。母亲走在前边,一一指点说,看这花,多好。百合正开着橘红、淡黄的大朵,玉簪花抻着颀长的白色脖颈鼓胀着长裙,吊钟花垂挂着一串串红彤彤的灯笼,黄杨、鹅掌柴葱葱郁郁,还有几种不知名的花,一律葳蕤自在。

   看着满园青葱,杏子黄白,核桃深沉,芸豆披垂,花叶掩映,忽然想到流动在老旧电影里或躲在发黄册页里的后花园。国人不仅喜爱把奇花异草掩藏起来,似乎喜欢遮蔽很多美的东西,内敛了质,含蓄了美。一道粉墙一扇木门,分隔了喧嚣与静谧;一堵琉璃或砖雕的照壁,围拢了翰墨与书香;一座嶙峋的假山,一汪凝碧的池水,浓缩了雄山与大泽;一条迂回的长廊,一脉曲折的小径,通向了心底的清幽与宁静。

   布置了亭台楼榭的后花园,多属于杜丽娘那样的官宦人家,至于灌园叟秋公另当别论,那实为爱花成癖。典衣为食者古来不少,李太白呼儿将出五花马千金裘以销万古之愁的狂态,不知令多少人击节赞赏,但为了买花而典衣的恐怕除了秋公,难寻第二人。看来,痴,总得有痴的本钱。至于小门小户的,爱花的也太多,没有过多的地方,便在篱边路边菜边栽了些,让小院儿盎然充满生气,且大多栽于显眼处,让路人随便看,借光养养眼总归不错。看过红楼梦,对大观园的描写无动于衷,毕竟那富贵于己隔着千山万水的,犯不上羡慕妒忌。可此时仍心存遗憾,想种些花花草草,却四顾茫然。尚不如那种花的老两口,与撂荒地毗邻,在晚照中,侍弄花儿以消食儿。洋井管自是被物业拔走了,他们便拎着一个水桶,里面漾着多半下儿清水,不急不缓走向那些花儿。一次看到他们的小孙子,四五岁的样子,拿了铁锹,在花边挖土,像极了爷爷的架势,好有农人范儿。女儿没摸过铁锹,对后花园之说也不知所以,故而拍了手赞叹大南瓜花是再正常不过的。假使能有一方土地,我定会盖两间小屋,留出个后花园。没有河,也要打一眼井。携小女共赏羞花,汲地下沁水,取一瓢清饮。

   珍贵的需收藏,朴素的何妨外露。如这些洒脱绚烂的花,与人共赏自是别有一番滋味。种花阿姨看大家赏这片花时,脸上尽是陶然忘然与浑然。

   往南走时,晚风迎面,煞是凉爽。种花阿姨已经回家,花前站着母女俩,拿着手机要自拍,左右比划,难找角度。我笑笑说,你们拍不好吧,我帮你们。女儿把手机递过来,我在手机里,看母女俩在姹紫嫣红中笑得花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