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情诗领地可以说是整个诗坛的缩影。既有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的妩媚,又有怪异淫荡、虚飘娇情的芜杂;既有诗人与非诗人比肩而立,又有诗与非诗混杂相生。我无力评说情诗区域的事非曲直,同广大读者的审美需求一样,要求于情诗的便是强烈而真挚的情。真挚的情来源于诗人的内宇宙一一情感与心灵的显现,来源于对爱的深切体验和感应。真情是情诗的本质所在,情动于中,情溢于诗,是情诗产生魅力的动因。
青年女诗人木子的组诗《伤感的丝方巾》以表现真挚爱的流程与心里变奏的五首短诗组成动人心魄的交响乐章。她的诗不晦涩,也不虚飘;不超前,也不先锋。以回归传统的新古典主义,以灵魂和情感的真实,在情诗天宇燃一道亮点。女诗人的可贵之处,敢于冲破传统文化积淀中伦理观念的束缚,拆除禁锢心灵的樊篱,渲泻心灵世界的隐秘。那种对爱率直、大胆地渴求与袒露,是对因循腐陈圈囿的挣脱,是对愚顽和猜忌的醒悟,是对非议和误解的反驳。诗人愈是把自已的的情感表现得深,愈有艺术感染力。诚然,木子的诗没有“香销魂断有谁怜”的惜情佳句,也非“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的情爱绝唱,但却是纯情少女触摸爱情迸发的雷电,是灵感君临诗魂燃烧的火焰。女诗人借丝方巾为客体物象,表达情爱世界“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凄婉哀伤,令人颤栗的情感向度。组诗之一《相见难》写“我”与意中人不能聚首的伤恸、躁动与不安。“从春天启程/踏破无数双质朴的草鞋/枫叶已失去它火红的额色/我仍未能走近你”。时空的距离,山水的相隔,如难以拉近的万里迢程,造成她想象疑虑的空间,交织着复杂矛盾的心里。一方面想象与心上人聚首,“用我年轻的/奔涌着热血的唇吻你赤裸裸的灵魂”:另一方面又害怕相见,“还是让我做云吧,何必聚首/我对你也许是个无聊的故事/你对我也许是一场没有开始的悲剧”。这种矛盾心里是对自已、对对方没有总体把握而产生的种种疑虑。一是怕自己不能令对方满意,二是怕对方那曾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为碰撞而击碎。女诗人的疑虑是真情所致,环境所致,条件所致。因为生活中确实有些玩弄情感的人,或单纯追求外在美,或朝秦暮楚,移情别恋,造成悲剧的阴影。产生这种疑虑的心理是必要的,否则会失之轻率。诗的第二、三、四节及末尾句运用迭复沓唱的手法,预感和担心悲剧命运的发生,是对矛盾、疑虑心理的深化,同时突出了诗的题旨,既使错了,也愿与“你”相爱相见,铸成“无法挽救的错”。
组诗《伤感的丝方巾》沿时序和生活的流程,传递离愁别绪的怅然,但却不是流水账,而是以客体物象与主体感悟入诗。女诗人没有设题专写相见的幸福和欢乐情致,而在《别亦难》和《红烛泪》中,交差描述短暂相见的甜蜜中而带来的离别之苦,反衬出相见后心与心的默契与交融。
“七载春秋
无数酸涩的失眠
和一条苦苦盼望的河
只为你兼程的心舟,一夜停泊·
上帝不怜悯我
设爱的陷阱
阻你归去的脚步,站台上
离别的笛音,缠绕帐然的孤魂
一一《别亦难》
“悲莫悲兮生离别”(《屈原 · 少司令》)。先贤们从生离死别的感悟中抽象出无数千古佳句。女诗人木子却以幽幽怨怨凄凄惨惨之情,以属于她自己的深切感受,揭示出离别心态的凄凉与伤恸。“爱的丝方巾/扯着离愁的烟云/绕向颤抖的手指/捏紧/紧紧挥动/深恐它随你一起飘去”。送别时这一瞬间的动作,表达出复杂的内心感受,寓情于意象之中。紧紧把握住这至纯的爱,又惟恐它会失去。叩问“来年燕子衍泥时/你是否还来”,渴望与期盼,也蕴含着考验对方的爱是否至诚,能否会把“我”忘记。不难看出这方象征情爱的丝方巾一定是“意中人”送给的信物,所以才如此地珍惜,并以这一物象,写出这组如此感伤的情诗。
《红烛泪》与《离愁恨》是女诗人伤感情绪的深化与外溢。离别的惆怅与孤寂,怨恨与悲泣,挚爱与担忧表现得淋漓尽致。
“红烛泪尽了
你还不来“
一一《红烛泪》
这首诗显然受杜牧诗《赠别》之二“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的影响,以拟人的手法,写惜别之泪已流尽,只为盼“你”再来的急切情意。
《红烛泪》以多重感情的复合,以多层次的建构,突出诗的内蕴与张力。“纯粹的目光,就那么一瞬/害我终生失眠”,写与意中人相见后发出的强烈地爱,终生的思念。“你归去的小路/已缀满我相思的泪眼”,形象地倾诉离别的伤感,臻于极致。“想你,时时/爱你,永远”,直抒胸臆地表达出爱的真挚坦诚,爱的坚定不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禎《离思五首》之四)。“我”忠眞不阿的爱,非“你”莫属。
《伤感的丝方巾》是女诗人木子情爱历程中独特惑受的挥发与流现。她以缠绵悱恻之情,以衷婉凄伤之风,细微而别致地表现纯情少女堕入情网所不能自拔而带来的幽怨与痛苦。我们不禁发问,若是情爱如此苦苦折磨着人的灵魂,那么人间为什么还有情爱。我想,一切相爱的人能够理解“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定会从这种痛苦的枷锁中解脱出来,而变为两心相爱,两心相印甜蜜的回味。然而《伤感的丝方巾》中的抒倩主人公,对爱的理解,对爱的执著追求,为爱神的魔力紧紧困扰,而又为这种爱受某种条件的制约不能实现生的结合而悲恸欲绝。“残忍的上帝对我们/永远紧闭着伊甸的门/半生爱/半生叹息”一一《丝方巾》(或死别)。于绝望中,只好判处爱以死刑。“我毫无准备/渴盼的第一声呼唤竟来自另一个世界”,“等我,在另一个世界/记住丝方巾/我们的信物”。这实则是爱情的完成,但不是在今生,而是在死后。诗句如诉如泣,令人撕心裂肺。
美国女诗人瓦萨 · 米勤说:“至少我敢让我的诗从我的心中产生,从我的骨肉中产生,而不只从我对某事的观念出发。”木子的组诗《伤感的丝方巾》,可以说是从心中、从骨肉中产生的诗。“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华兹华斯语)。木子的诗是经历了情爱的折磨与痛苦深切感受的自然流露。不作做,也不矫情。但她诗的情绪未免有凄凉哀伤悲苦的欲读泪先流的沉郁情绪,而在表现纯情少女爱情流程中的离愁别绪,思念与缅怀,又有着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感染力。木子是崭露头脚的女诗人,她的诗未免有些稚嫩和欠成熟,由于成诗的匆忙,又沉溺于真实感情的自然表露,而造成诗的呆滞。实写多于空灵,演泄多于婉约。实则满,缺少诗的灵性。但我仍被《伤感的丝方巾》深深感染着,潜然泪下,不失为情诗力作。从中可以窥见女诗人的才华。寄厚望于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