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9日 星期四
韩光:落叶静无声
来源:本站 | 作者:韩光  时间: 2015-11-13

    上午八九点钟,太阳还像是没有完全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卧在棉絮般的云朵里,极不情愿地待在自己岗位上。阳光不像春天那样跳动着希望,不像夏天那样燃烧着炽热,只比冬天多了些热情,可吻在脸上倒让人有种怪舒服的感觉。时令已近深秋,能有这样的天气实属难得。收拾完落叶,他忙了近一上午的活儿,算是大功告成了。这天他没有向往常那样马上离开,而是拄着帚把,依着自己新兵时栽下的、如今已长得十分粗大的杨树干,半闭着眼睛好像在想着心事。
  其实,他是个最不爱思考的人,除了想想本职工作的事外,其他方面的还从来没有动过脑筋呢。军人本来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嘛。刚当兵那会儿,他听新兵班长的话,新兵下班后他听干部的话。他就这么一路听话地走了来,如今已顺顺当当地干到了下士。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的想法像雨后春笋般地一下子冒了出来,多了起来。
  一个月前,连队随团参加军区组织的跨区大演习,这个演习是空前的。年初团首长就在全团军人大会上,不只一次地强调它的重大意义。当时,他的心情像团首长那慷慨激昂的声调一般汹涌澎湃,能参加这样的演习注定是每个士兵军旅生涯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想,一定要开足马力铆足劲训练,以便在演习中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从他的实力上看,参加这次演习是不容怀疑的。
  然而,在将要公布参加演习的人员名单时,连长却把他找了去。连长是个学生官,说话爱绕弯。果然,连长先跟他东拉西扯地讲起了当今世界军事发展的最新动态,接着讲起了我军的发展方向,最后细说起了团队为什么对战士文化素质要求越来越高了。起先他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头越来越大,但听话听音,他慢慢地嚼出了连长话里要表达的真正的含义,心像锥子扎了一般痛了一下。他就不想再听连长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连长,是不是这次演习没我的份,而且年底可能让我复员。最后半句话,他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连长没有想到他自己揭开了谜底,就不自然地干干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其它地说道,其实你是个好兵,是个放心的兵,连里让你留守为的是加强留守的力量,前方打胜仗,后方也不能拖后腿,是吧?甚于年底复员的事,现在想还为时过早,你就安心干好本职工作吧,至于年底的事,连队会全面考虑的。
  连长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也没有什么想表达的了,彼此都不说话了。回到班里,他心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又像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作为一名老兵,他明白自己不会当一辈子兵的,但今年自己的军旅生涯将画上句号,这倒是他没想到的,正如他能当上兵也是没有事先预料到一样。
  一连几天,他不似往常那么活跃了,有种格外凝重的表情深深地箍在了他的脸上。虽然什么工作就没有耽误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内心是很痛苦的。要好的战友开导他,你原来本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会儿咋故作深沉了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老紧着眉头解决什么问题呀?再说,还没到确定你走留的时候,你倒先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多没出息。
  战友的好意,他当然领会,但这事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不是一番开导就能解决的问题。站着说话不腰痛,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他以沉默对待着战友的开导。也就是那时,他学会了失眠。在床上烙饼,烙得他相当难受。什么事都是物极必反,在他的脸瘦了一圈后,终于不再理这团乱麻了,而是一门心想在最后的服役时间里多为连队做点贡献。甩掉了精神负担,他又恢复了老来的样子。战友们发现,那个坦坦荡荡的他又回来了。
  老大哥,你让我等得好苦,原来你在这里享受日光浴呢!全神贯注陷入沉思中的他,竟然没有听到小不点的脚步声。听到小为点叫他,这才回过神来,打量一下小不点的兴奋表情,问道,你有什么喜事?
  你还真猜着了,我还真有喜事,你给我布置的背条令内容,我是背得滚瓜烂熟,你给我规定的写两页钢笔字任务,不但工工整整地完成了,还超额了两页,就是我明天不写,你也不会给我脸子了。小不点像个孩子似地一脸得意地说着。
  嗯,不错,你今天的成绩是不小。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但还想说什么时,小不点却手舞足蹈地说道,老大哥,我是不是很进步了?我想,连队演习回来,我一定让战友刮目相看。
  尽管小不点已十八岁了,他的言行还像个孩子,他从心眼里喜欢他。但看到小不点得意忘形的样子,还是装出严肃的模样,我还没说完呢,你可不能骄傲啊,不能把一点小进步看成有天那么大,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
  笑意一下子从小不点的消失了,撅着嘴嘟囔道,知道了。
  他觉得可能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你找我什么事?
  小不点眨巴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没事了,说了你又该给我上课了。
  看着小不点真生气的样子,他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有什么事你就说嘛,憋在心里难受不?
  小不点格外认真地看了看他的面目表情,见笑是真心实意的,就鼓了鼓勇气说,咱俩玩拽叶柄吧!
  其实,他估摸着小不点会找他玩这个游戏,闻听却故意收起了笑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严肃些,说,你呀,光顾着玩
  小不点以为他又要开导他,赶紧接过话茬说道,我说不说,你非得让我说,我说了你又不乐意,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说呢!
  瞅着小不点后悔不迭的样子,他忍心再逗他了,说道,你看你急的,我还没说完呢,算了还是不说了。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小不点反倒急了,老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你就说完了呀!
  一点沉着劲都没有,真是个小不点呀。他这样想着,对眼前这个小战友多了几分喜爱,便说,成绩值得肯定,不能翘尾巴,再接再力。为了奖励你取得的成绩,陪你玩拽叶柄。
  噗哧一声,笑容像花一样在小不点的脸上绽放开来。
  小不点眨巴着眼睛,像变戏法似地把早就准备好的叶柄从裤兜里掏出来,很有成就感地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说,我不打无准备之仗,早就准备好了。
  他又被他这副得意的样子,逗乐了,轻轻地拍拍他的头,你呀玩心太重,如果把心思都用在训练上,这次演习你不也首当其冲了。
  老大哥,你又来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游戏也是战争,战士上战场,什么都不想,赶紧玩吧。
  拽叶柄是最简单的一种游戏,双方各把选好的一个叶柄绞到一起用力拽,谁的叶柄被割折了就算输了。这种游戏有季节性的,只有到了深秋叶柄成熟了,才好玩。因为输赢容易见分晓,训练间隙战士爱玩这种游戏。
  作为一名老兵,他早对这种游戏失去了乐趣,见小不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跟着认真起来。这一认真,就让小不点吃了苦头,不一会儿就见他的脚下扔了不少丢胳膊掉腿的叶柄。小不点的脸上阴了,嘴高高地蹶了起来。
  这回酱油瓶不愁没地方挂了!小不点不解地望了望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噗哧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
  玩了又一会儿,你了开心,该回去了。
  小不点用左脚碾了碾自己的残兵败将,没好气地说,开个屁心,我的兵将都让你给收拾了。
  那就再陪你玩一会儿,不过你得动动脑筋,就这样玩没啥意思。
  小不点摆弄一会手中的叶柄,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老大哥,你拍马过来吧。
  接下来,小不点终于偿到了胜利的滋味。可在小不点准备见好就收时,他却来了兴致,说,咱再玩一会儿吧。
  小不点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笑得跟花一样,老大哥,原来你的玩瘾不比我小呀,只不过比我潜伏得深罢了。
  他没有理他话茬,而是顺自己的思路说,你先说说你刚才为啥能取胜呢?
  小不点抓了一会儿后脑勺,没有十分把握地说,这叫知彼知已,百战不殆。
  这回你说到点子上了。这个游戏虽简单,也需要动脑筋。军人玩游戏,也要玩出血性来。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传进了小不点的耳朵里,也渐渐地在他心壁上敲出了共鸣的声音。小不点正在回味他的话时,又听到他的声音传了来,你当兵快一年了,别老想着玩,你要多想想将以什么恣态迎接你的第二年军旅生涯。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你现在的武艺是什么样,你心里清楚。真该好好地思考了。
  小不点向来对被说教十二万分地逆反,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正了巴劲地对他说这样重的话。听话听音,他的话清清楚楚地表明他当兵的第一年几乎没啥作为,基本是在随大溜中混过去的,要不全连二十个同年兵怎么单单只有他留守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贪玩的火焰像被浇了一瓢冷水,剧烈地抖动几下后,火光渐渐暗下去,眼看就要熄灭了。小不点脸上的笑容由收敛到僵硬再到消失,这个变化被他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心想,我的话击中了他,在他心里引起了化学学反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他后悔的是,这话早对小不点说就好了。
  小不点让他这一番说教,兴奋劲早就跑到爪洼国里去了,终于等到他不再制造声音了,就低着头想回去。
  没玩完,怎么能走呢!小不点虽然让他的话给拽住了,但脸上的不情愿表情准确无误告诉他,心情让你给破坏了,玩还有个啥劲!
  他倒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似的,自顾自地说,军人吐口唾沫就是一个钉,既然答应了,就该说做到。你呀最爱拍脑门,不爱兑现。
  从一见面起,小不点就听着他的数叨,心情是很不受用的,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眼里写满了问号。但一个问号都没拉直时,又听他说道,这回咱们改改规则。
  小不点没有开口,生怕自己说话再引来说教,只是用眼睛问他。
  他就接着说,三个叶柄为一组,三局两胜。
  各自选好叶柄后,两人开始了撕杀。让小不点没有想到的是,两组比赛下来,自己居然两战两胜。笑意又开始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是呀,在军人这个特殊集体里,把输赢看得非常重要,赢了,他能不高兴吗?可小不点正想再接再厉时,他却说道,你想没想,这两次你为啥赢了?
  知彼知已,百战不殆。小不点还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原先说过的话,但这次声音里透露着自信和欢喜。
  他也跟着笑了,那意思明显表明:你说得不错!
  小不点再次从他的嘴里听到的赞扬自己的话,心里那个美呀!心情好,小不点的笑就格外灿烂。他就这个样子,高兴就笑,不高兴就撅嘴,要不咋叫小不点呢?他的面目表情变化当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心里也挺高兴的,但觉得小不点的脑筋动得还不够,尤其是思维始终停在浅层次上,还是需要敲打敲打,于是他收住了笑容,说,你回答得太笼统了,看看能不能想出更准确的答案?
  小不点还在兴头上,想都不想地说,知彼知已,百战不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难道你以为你回答得就天衣无缝吗?他学着小不点的腔调说道。
  小不点虽然被逗乐了,但小不点从他的神态得知,他的话里有话,就皱起眉头。可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就说,老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答案吧。
  他认真地盯着小不点,一字一顿地说道,总督促你看书,你总爱当耳旁风。你是用田忌赛马的办法赢的我。
  田忌赛马?小不点显然第一次听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个典故《上下五千年》里有,你回去可以到连里阅览室找来看看。接着,他简略地给他说说了大概内容,特别提到了给田忌出主意的孙膑,并说,孙膑跟孙武一样也写了部兵法书,要想开拓视野,这些内容都需要认真看的。
  在小不点的眼里,他原本就是个憨厚的老大哥,跟他在一起心里踏实,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连队参加演习走后,这位让人信赖的老大哥,却充当起了老师的角色,经常从方方面面引导他。这些润物细无声的话语,慢慢地被小不点吸收,他的精神骨格有力量了。
  他俩往连队走去,小不点的脚步轻快有力,而他的脚步却是稳重有声。
  士兵不总是这样散散漫漫的,只有在留守期间,才可能有这样的空闲,但就是像这样让人看似散淡的时光里,却也让有心的战士注入新鲜的内容,在不知不觉间摧生着希望和生长。

 二
  太阳快落山了,这时它却回光返照似地格外鲜红,四周的晚霞像一块块微微摆动的红绸子,好久不散。可能要让人们多享受一点美好的时光,夜晚显得大度从容,在最后一抹晚霞完全消失后,才踩着繁星,悄然到来。
  夜晚仍延续白天的好天气。天,瓦蓝瓦蓝的,像条无边无际的大河,那弯新月像一叶小舟慢慢地划行着,而一颗颗不停地眨动着调皮眼睛的星斗,像一盏盏温暖的渔火为它照着划行的路。这样美好的夜晚,秋虫也格外兴奋,花丛里、草棵中的蛐蛐的叫声清脆悦耳,反倒让夜晚显得尤为宁静安详。
  这夜没轮到他站岗,可以睡个完整的觉了。他的床靠在窗户旁,望见那轮新月,听着秋虫的鸣叫声,心情却是复杂的。月圆时,他的旅生涯多半该画上句号了,由最初的歪打正着来当兵,到现在的生出的留恋,这个过程他走得刻骨铭心。
  那年他高中毕业,本来没有复读,而是跟着父亲到县城里打工。一天晚上,突然接到村主任的电话,让他立即回村准备参加征兵体验。体验?体什么验?正在舔着吐沫星子数票子的父亲手哆嗦一下,一堆钱散了一褥子,没好气地说,不说是主任的儿子早就把名额占上了吗,咋变挂了呢?
  在父亲的摧促下,他只给村主任打了个电话,主任说,你老马家有福呀,我儿子昨天收拾房子时腿摔骨折了,看你有出息,让你白捡了个金元宝。
  跟他说,咱不要这个金元宝,谁爱要谁要。以前啥好事能轮到咱,这回到想到咱,咱不去!父亲在一旁手舞足蹈地喊着。他就想把手机给父亲,让他跟主任说,别看父亲跟他大耍威风,让他同村主任像是让他做违法的事似的,他又是挤眼睛,又是摆手,就是不敢接电话。
  富宽,你说什么呢?嗯?!村主任无疑是听到了父亲说的话,叫着父亲的名字吼道,富宽,我告诉你,你要是阻挠你儿子当兵,有你好果子吃,政府收拾你时,可别找我!吼完,电话拍地一声放下了。
  父亲无声地摊坐在铺上,先前数钱时的欢喜劲早不见了,一脸苦相地把钱卷巴卷巴塞进上衣口袋里,瞅着儿子说,这可咋办呀?你要是当了兵就只能眼着大把大把的钱,从咱眼前溜走呀!
  他也压根没有当兵的打算,这个消息着实让他大为吃惊。跟着父亲打工,虽然苦累,但汗水没有白流,钞票没有少挣。兜里有钱,心里踏实。按照父亲的远景规划,再累那么几年,就在县城里买楼房,也过过城里人的生活。可村主任的一个电话,好像把他们正做着的美梦击碎了,而父亲又是个家里横的角色,一到往前冲的时候,他准往后缩。而村主任代表着一级组织,让你体验,你能不去吗?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同学王伟,他说过今年去当兵,就想听听他的想法。
  电话打通了,当王伟得知村里让他参加体验,毫不掩示兴奋之情,你小子可真有福,没有动用人脉资源,好事就送上门来。男儿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你高兴还来不及,愁眉苦脸地干啥?这回可好了,咱俩能一起当兵多好呀,说不准能分到一块呢,同学加战友,真是亲上加亲呀!
  王伟的话,让他的心多少落了点底,但还是苦着脸说,你各方面都比我强,我哪能跟你比呀?我是个半掉子高中生,当了兵也是个大头兵,又有啥意思,还不如打工挣钱实惠。
  王伟的叔叔是部队一个连长转业的,他对部队的情况了解的多些,闻听他这话,就提高嗓门说,军队可是个大学校呀,正因为你以前本领没学好,才需要到大学校里补课呢;军队又是个大熔炉,正因为你还不是块好钢,才需要到大熔炉里炼冶一番。这么说吧,你要是当了兵,肯定比你打工懂得多,学到让你终身受益的本领!再说了,如果你不参加体验,你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王伟最后的话吓得他激棱一下,终于在摇摆中稳住了神。
  讨得了什么主意?其实,父亲听出了大概,这是明知故问。
  他瞅了父亲一眼,没言语,而是动手收拾衣物来了。
  尽管父亲不情愿,尽管他的思想准备不充分,但事实是他穿上了军装。他没能与王伟在一起当兵,王伟去了他叔叔原来的部队。他是农家子弟,又有打工的底子,肯吃苦,又有韧劲,尽管军营生活对是全新的、陌生的,他却很快地适应了。一天下来,他不但没有感到腰酸腿痛,倒还觉得有一半的劲没有用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尽量做好什么,干部骨干都挺喜欢他。他又因为沉静寡言,爱用无声的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战友们也挺爱与他在一起。
  在三个月的新兵生活里,他过得可谓顺风顺水,有几次还登上了新兵连光荣榜。如果不当兵,一个年轻的农民工哪会有这样的露脸事呀,他渐渐地爱上了军营!
  新兵下班,他成了一名轻机枪手,与新兵战友分开,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开玩笑了,这多少让他有些失落。他是班里的唯一一名新兵,出个公差什么的,不用班长指派他就麻溜地去了,班里的卫生也几乎让他一个人承包了。这样始终坚持着是累点苦点,但从战友的友善目光,他读出了自己的份量。不管是本班的,还是外班的;不管是本排的,还是外排的,对他都很好。这让他感到挺满足,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真的挺舒心,舒心比什么都强。只有训练,他在同年兵中并不是太靠前,但他肯用力气,对他这样的训练成绩,班长骨干从来没有怎么为难他。班长对他说的最重的话,也不过是,你别的都不错,要是训练成绩上来了就更好了。班长也试图通过指导,使他的训练成绩提高上来,可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步也还是不明显。
  他为此也着急上火,挤时间苦练。都说功夫不负苦心人,可他下的功夫不算少,成绩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个老兵见他发愁,开导他说,我也是农村兵,也想凭着过硬的素质,能在部队谋个好前程,可我就是干骨头不长肉,年底我根本转不上士官,也不找也不闹了,已做好了复员的准备。我看你跟我也一样,只要在服役其间没有偷懒耍滑尽了力,离开军营时也算无怨无悔了。
  老兵的话被他在自己的嘴里反复嚼了嚼,觉得说得没错,认为老兵的今天也很可能是自己的明天。虽然自己的结局似乎有了答案,但他没有因此消极怠工,训练时仍然开足地投入。用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来形容他的心态和状态,倒恰如其分。
  第二年,他成了老兵,按惯例干细小工作,他完全有资格当甩手掌柜了,可他就是闲不住。同年兵见他这样,很不以为然,多次提醒他,你都老兵了,得有个老兵的作派,咋还像当第一年兵那样啥事都风风火火地出力呢?这样下去新兵该不拿你当回事了,再者说了,细小工作是给新兵表现的机会,你老跟他们抢什么?
  他把同年兵的好言相告当成了耳旁风,仍然我行我素。有时新兵不爱动,他则像老大哥一样自动地伸把手,把该干的干好。说来也怪,他这样啥事都干,新兵不但没瞧不起他,反倒跟他都很亲近,私下里都称他为老大哥。他对这个称呼感到很受用,自己是个独根苗,能有不少弟弟他能不高兴吗?
  小不点跟他不是一个班的,就因为他像个老大哥,有些掏心窝子的话,只跟他说。一次,小不点神神秘秘地把他拽了出去,来到大杨树下见没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相片,老大哥,她是我高中同学,我当兵后她对我挺有意思的,你帮我参谋参谋,我想跟她处对象,你看成不?
  他接过相片。姑娘长得水水灵灵的,大眼睛双眼皮,两个浅浅的酒窝在笑脸上显得格外好看。他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有了自己的判断,就问,人家很漂亮了,上学时她身边肯定有不少追星族吧?
  那还用问,少说也有一个排吧!小不点的语气里透着自豪感。
  上学时,你肯定对他动过心眼吧?
  小不点的目光暗了一下,如实地说,动心思没用,人家根本不理会我,我属于单相思。
  他咧着嘴笑了笑,又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你想过没有人家以前一直对你不感冒,怎么会因为你当了兵,突然向你释放出了爱的信号?
  这个好解释,因为我是军人,跟我相处有安全感。
  他明亮的目光告诉小不点,回答得不错,但小不点还是听到了他的下面问话,你觉得你能给人家什么安全感?
  这个问题似乎是小不点从没想过的,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来,倒是用锥子一样的目光急切地盯着他。
  看到对方着急的模样,一种被战友们称之为老大哥式的笑容又爬上了他的脸上,然而又一点点收住了笑意,说,人家在意的安全感,就是在军营养成的过硬素质,它是一笔看似无形实则管用的财富。说到这里,他更加认真地看着小不点,小不点被看得在些发毛,但他明白,老大哥下面的话肯定分量不轻,也格外认真地等待着。
  只听他说道,看来你对她也动了心,不然也不会向我讨主意。如果你想收获到爱情的果实,就要提高自己,再也不能向现在这样了。
  小不点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不知不觉地吐了吐舌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一旦遇到难事他都这样。
  他知道他聪明,最大的毛病是没有恒心,就想再敲打敲打他,于是接着说道,你接受能力快,反应快,你的毛病你自己清楚,这个毛病必须改,要从现在就改起,而且要改得干净彻底。
  小不点再次不知不觉地吐了吐舌头,却狠狠地说,改!
  他也知道小不点贪玩,不经常提醒他,他又会回到老路上去,所以就时不时地敲打他几下。
  一个双休日,小不点又把他单独叫了出去,又来到那棵大杨树下,犹犹豫豫地拿出了几页纸,红着脸说,老大哥,你帮我看看我写的情书。
  看战友写的情书,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手有点不听使唤,正在下看还是不看的决心时,却听小不点着急地摧促道,人家相信你,你却端起了架子,快看呀!
  他粗粗地看了一遍,还没等开口,小不点就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不满意的表情,于是他的眼里写满了问号。
  他估模他已猜出了自己的意见,就开门见山地说,信里写的都是对她的爱慕之情,她可能被你的爱风吹得很高兴,但她对你的所思所想,你的收获,都不了解,怎么能烯起她对你的爱情之火呢。不如这样,你在信中多写些你自己的事情。她对军营是陌生的,读了你的信将了解军人、理解军人,同时也会对你产生更深的爱。
  他没有谈过恋爱,当说完上面的这些话时,自己也笑了,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倒像模像样地给正在谈恋的人当参谋,是怪有意思的。小不点却由始至终都很认真地听着,见他的嘴不再震动了,才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不住嘴地说,老大哥,你说到了点子上了,听你的。
  
  在他的思想信马由疆狂奔的时候,新月早以从窗口能看到的地方划走了,蛐蛐可能演奏累了,叫声也渐渐地小了,困意也像雾一样向他遮天盖日地涌了过来,他不想与睡神战斗,就告诉自己,睡吧,好好睡个觉,明天的太阳还是新的。
  
 三
  
  他在当兵的第二年只剩下了个小尾巴时,才突然意识自己在部队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这时想到了自己的去与留的问题。把留的理由放在天秤的一端,把走的理由放到天秤的另一端,走的那端把留的那端顶得高高的。他试着做了几次,结果大同小义,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的脸上难得一见的失望表情显得格外深刻。
  但这种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了几个小时,就不见了。人得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连队需要是精英,像自己这样不前不后,留与不留对连队的建设影响都不会很大,所以光一厢情愿,只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倒不如像往常一样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当真的到了离队的那天,才能没有遗憾地走。
  每年到了战士复员的时候,面对走与留的问题,很少有战士的思想不产生波动的,这时干部骨干都要费不少唾沫星子,没完没了地说那些平时都说得有些乏味的车轱辘话。可连队干部倒像是忘记了他似的,只是在临近复员的前两天,指导员才找了他。还没等对方开口,他倒态度十二分诚肯地说,指导员,你不用做我的工作了,我自己掂量来掂量去,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转成士官。指导员,你放心,在我离队之前会像以前那样工作训练的,不会给连添任何麻烦。感谢连里的培养,我复员也不忘在连里养成的好习惯,当好咱连的编外兵,就算不能给连争光,但绝不会给连里摸黑的。
  他说的这些话,肯定是指导员压根没有想的,静静地听完,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目光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特别舒心地笑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你真是个让人放心的兵呀,大家没有看错你!
  他被指导员的笑感染了,也坦坦荡荡地笑了。
  在接下来他以为自己的军旅生涯进入倒计时的时间里,没有一点波动,几乎跟当新兵时的状态差不多,熟悉他的战友知道他的秉性,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多了层佩服,不熟的以为他对选改士官心里已有底了,才这样踏实。不管别人解读他,都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内心也如此。这不仅他有着自知之明,也与父亲没给任何奋斗目标有关。
  最初对儿子当兵,父亲是不同意的,认为当兵影响了他的致富计划,但见儿子坚持,也没有强烈反对,因为他知道如果儿子不当兵,这辈子见到的恐怕只能是巴掌大小的一块天,当了兵接触的人多,也长了见识,况且凭儿子的本事在部队也就待两年后便复员了。等回来了,儿子也就不会再折腾,只能一心一意过日子了。所以在极其有限的通信和打电话时,父亲从不问儿子干得怎么,只是每次不忘了嘱咐儿子注意安全。儿子当兵快满两年了,从来都是儿子与父亲联系的,父亲却破天荒地给儿子打了电话,在电话里父亲告诉儿子,你当兵这两年见识了世面,身体也壮实了,回来就跟我打工,现在钱不太好挣,但只要肯卖力气倒不愁挣不到钱。儿子也爽快地答应了父亲。这时,儿子的眼睛酸酸的,老实巴交、省吃俭用的父亲在这两年里不定受了多少苦呢,自己复员后一定少让父亲操心,多担些生活的重担。
  在离复员时间只有最后一个双休日时,他将自己的当兵两年的家当收拾好,放进一个大提包里,他拎了拎,虽然很轻,又似乎觉得很重。这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是对军营生活的留恋,还是对未来的憧憬,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生活里充满了无数个可是,这个可是在连里宣布复员名单的军人大会上,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当连长宣布完,他愣住了,怎么没有自己呢?在这庄严的时刻,自己始终在听呀!解散了,他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转上了士官,怎么还不高兴呀?指导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让他相信自己真的转上了士官。但他反倒感到像欠了连队一笔债似的,怯生生地问指导员,我够转士官的条件吗?
  指导员被他的话逗笑了,反问道,你不够条件怎么转上士官了?指导员收住了笑容,表情真诚而严肃地说,同意你转士官是连里的一致意见,希望你始终保持这样的工作劲头,好好干下去。
  他回到班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打个电话。父亲的反应跟他不相信能转上士官一样,也不相信他没有复员,喊着问,你真没回来?他有些得意地告诉父亲,我不但没回来,还是士官了。这话更让父亲糊涂了,你不是虎弄爹吧,你才当两年兵就是官了。他知道父亲不明白士官跟官的区别,就解释说,士官不是官,士官比士兵高一级,拿工资了。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怕儿子说谎似地再次问,你真是什么官了?儿子怕自己解释父亲还不相信,就把电话递给了排长,请排长帮助解围。排长接过电话,郑重其事地说,叔叔,我是你儿子的排长,你儿子说的是事实,他干得不错,连队把他转为士官了。
  
  他转上士官,没当班长,没当副班长,连个骨干都不是,仍然是个白丁。可他在战友们眼里的地位倒是挺高的,私下里比他年龄小的都称他为老大哥,闲暇爱围着他吹吹牛皮,砍砍大山。谁要是心里有解不开的疙瘩,也爱向他讨个主意。这么说吧,他有时起到了班长骨干、甚至干部起不到的作用。
  在自己能支配的时间里,他养成了端坐在马扎凳上看看报纸、读读书的习惯。他最爱读短诗和小散文,遇到感染自己的内容就抄下来。班里那本《古代军旅诗赏析》,几乎成了他自己的书,不知看了多少遍。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像剑寒花不落,弓晓月愈明。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色。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这些诗句给了他无限的想像空间,也让他心潮澎湃,心想,在和平时期,共和国的旗帜上虽然没有我血染的风采,是因为没有战事,老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有战事,我可以视死忽如归的
  晚饭时下起了雨。雨,是冷雨。雨滴虽然小,砸在脸上疼痛感却很鲜明。饭后,他一直在外面站着,雨水渐渐地打湿他的头发,后背也湿了一大片,才回到班里。这恐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场雨过后,树叶落得更多了更快了,用不了几天,打扫落叶的任务也许就该完成了。他坐在铺位上,还在望着窗外静悄悄地落着的雨,又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老大哥,发什么呆?小不点的话声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他爱惜地看着小不点,眼睛在问,你有什么事?
  小不点挨着他坐了下来,发现他的衣服湿着就摧促说,赶紧换衣服,小心感冒了。
  他满不再乎地笑了笑,浇了这点小雨就淋感冒了?笑话!我小时候就跟父亲风里来雨去的习惯了,上学被雨浇得落汤鸡似的更是常有的事。现在又有在部队磨练的底子,怎么倒金贵起来了呢?
  见他无动于衷,小不点就说起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老大哥,你帮我设计一下在部队发展的路线图呗!
  看着小不点一幅严肃认真的样子,他无声地笑了,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咋的?真让我想没到呀!
  老大哥,你别笑话我呀,赶紧帮我设计一下。小不点非常急切地说道。
  他猜出了小不点的心思,但嘴里却说,你是想让我帮你往好里设计,还是往坏里设计?
  小不点用肩膀顶了一下他,不满地说,当然是往好里设计了,往坏里设计找你干嘛!说完,小不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脸,仿佛他的脸上正在写着答案。
  小不点终于想正事了,这让他更喜欢他了,但要让他给他指路,这个真难住了他。因为他一路走来,也从来没有设计什么呀!
  约模过了有五六分钟,见他还不开口,小不点又急急地摧促道,老大哥,你倒说话呀,我到底怎么发展才好啊?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小不点那个认真的劲又不好啥也不说,只得开了口,我看你就听干部的话,好好提高本事就行。
  这个回答显然跟小不点的愿望相差太远,果然又听小不点说道,老大哥,人家真心实意地跟你讨主意,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对付我呀!
  他又想了想,说道,我真的不会给你开个什么管用的方子?我看,对你来说有三条做好了,你就错不了。第一条,要有恒心。你很聪明,但做事没长劲,喜欢蜻蜓点水。有志者,立志长;无志者,长立志。第二条,就是把训练提高上来,你当兵快一年了,第一年兵不参加演习全团也不多。你没去,说明你的训练还有不少差距,要在冬训时迎头赶上。第三条,就是加强学习,没事时多看看书,看书才能开阔视野,才有后劲。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口气能说了这些话,思路一下打开了,也渐渐地兴奋了起来,接着又说道,我从当兵到现在从来没有搞过什么自我设计,就是按着连队的思路走。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当不了了磨刀石,就要当一个称职的垫脚石。
  说到这,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小不点也没有再追问,仿佛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洗漱完,离就寝还二十来分钟,他突然迫切地想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父亲在外打工,接电话的只能是母亲。电话播通后,过了好一会,果然听到母亲略显疲惫的声音,这晚了你咋才想起打电话?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他都很温暖,母亲不管是高兴还不高兴,只要听到母亲的话,就像在母亲身边一样。他没有接母亲的话茬,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问着想问的问题,妈,地里的庄稼都收回来了吗?
  收回来有几天了。今年的年景还不错,苞米的穗子不小,高粮的穗子也挺大,就是谷子差点,可咱家种的也不多。
  由于父亲打工,收割庄稼主要靠母亲一个忙活,往年收割得都比别人家慢,今年怎么这快,想到这,他问母亲,今年咋比往年麻利,请帮手了吧?
  母亲在电话那端没有马上回答,沉静了一会才传声音,这不你父亲在家嘛。
  只有到了冬天,父亲才回家,这时是最忙、也是挣钱最多的时候,父亲怎么会放着大把的钞票不挣,回到里收庄稼呢?一种不祥的念头在他的脑里冒出了来,就迫切地问,妈,我爸怎么了?
  儿子给你打电话,告诉他家里平安无事就行了,啰哩啰嗦唠叨个没完,不浪费电话费呀,你在一边待着去,把电话给我。电话那端传来了父亲的喝斥声。母亲向来是怕父亲的。
  他虽然对父亲的感情远没有对母亲的强烈,但想知道父亲的情况,只好忍着不满的情绪,问,爸,你别对母亲发火,打电话用不了几个钱。我问你,你生病了吗?
  父亲干干地笑了笑,没事,就是不小心,从脚手架摔了下来,摔伤了左手,不重。这属于工伤,在家养伤还给工钱,又能收庄稼,挺好的。
  他十分清楚,父亲的伤绝不会像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但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他是看不见的,只以干着急。他没有别的办法,但他以从来没有的态度对父亲命令道,听我的,明天一大早就到医院好好地检查一下,好好治治,别留后遗症!我不是每月都给家里汇了钱吗,你不能心痛钱!
  父亲也没想到儿子的态度这样强硬,有一会儿才说,但这次态度却不再像以前那么生硬了,好,明天我就去医院,你放心吧。停了停又问,你是不是今年该复员了?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足足有一两分钟,才回答父亲的话,按说是该复员了。
  父亲没有再问什么,只说了句,你还是听领导的吧,如果让你继续干就干,让你走也别赖着不走。
  放下电话,就寝号也响了起来,可这个夜晚,他注定要失眠了。
  吃罢早饭,没等响操课号,他就扛着工具向杨树林走去。
  老大哥,等等我!听到小不点的喊声,他站住了。
  见小不点也带着工具赶了来,倒有些好奇。
  你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干什么吗?
  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吗?你怎么也要打扫分担区呀。他这样回答小不点。
  他没有忘记,连队演习前明确打扫分担的任务由他俩负责,是他不让小不点干的。
  第一次打扫分担区时,小不点望着这一大片杨树林,先是咧了咧嘴,不一会却想出个鬼点子,得意地对他说,老大哥,每天都来打扫多费劲,不如爬到树上用扫帚打树叶打下来。说完,小不点美滋滋地望着他,那表情像是在说,我聪明吧?
  他像是很痛苦地咧咧嘴,说,树叶没有到该落的时候,你强行地让它落下来,它多难受呀。再说,你不扫分担区干待着呀?
  小不点不以为然地瞅了瞅他,干啥不行,比如训训练,比如看看书。
  这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小不点见状以为自己的话引起了对方的共鸣,非常有成就感地笑了,没想到他却说,这样吧,分担区由我承包,但你每天必须按照你自己定的计划学习训练,隔一段时间我要考你,如果达不到要求,可别怪我不客气!
  小不点吐吐了舌头,作茧自缚的痛苦表情格外强烈。他看在眼里,既喜欢他的聪明劲,又不喜欢他的干什么没长劲,也想在留守期间好好地帮助帮助他,于是撵他说,就这么定了,你干你想干的,打扫分担区的任务归我。从此,小不点再没来打扫分担区。
  是你昨晚的那些话起了作用呀!小不点跟他边肩并肩地走着边说道,老大哥,昨晚我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你的话看似像一碗白开水,却很道理。再说了,分担区本来是咱俩的,这些天净让你一个人干,我好意思再闲着呀!
  小不点能有这样的变化,让他感到很高兴,就说,昨天你让我帮你设计人生,说明你学会了思考,由被动作为到主动作为了。
  听到表扬,尤其是老大哥的表扬,小不点心里那个挺美呀,就笑逐颜开地问,老大哥,你在我的眼里是成功的,我也想走你的路。
  他笑了,你这么想是对的,但你不要按照我的轨迹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你比我有知识,比我聪明,应该走得更远。但有一条要记住,也是我从书里看到的,人最好是沐浴在精神之光里,才能找到热生命的种种理由。
  小不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仿佛在认真地消化着他的话。
  他也默默地往前走着,可现在他的思想特别活跃,昨晚得知父亲摔伤了左手,他一夜都在想着家里的事,以前他对母亲亲,对父亲不够亲,父亲的少言寡语,父亲的没有主意,都使父亲形象在他的心里打了折扣,但昨晚改变他对父亲的认识,觉得父亲是很了不起的,父亲对生活从不抱怨什么,像一条老黄牛似地无声无息地劳作着,生活在他的无声无息的努力中悄悄地、一点点地改变着,而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没能为父亲分担过什么,这让他羞愧难当。他想好了,如果部队需要,让他留下来,二话不说坚决服从;如果让他走,也二话不说,坚决走。在部队,一定还像以前那样好好地干,要是回家,就担起家里的担子,让父母多享享福。不管在哪,每一天过得都有滋有味。
  因为昨夜的那场雨,黄灿灿的叶子落得比以往多,比以往快。没有风,它落得很静,像雪片样无声无息。它在树技一心一意地绿过了,如今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又投入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它应该是无怨无悔,心满意足的。他呆呆地看着纷纷扬扬的落叶,眼里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