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21日 星期二
【登沙河杯】曲丽娜:蚕乡之恋
来源:东北作家网 | 作者:曲丽娜  时间: 2015-11-04

    我出生在以蚕茧著称的北方小镇——庄河市蓉花山镇。这里山脉逶迤,连绵不断。山上柞树丰茂,沟沟坎坎柞树遍布。一年之中除了冬季,其它三个季节气候温和凉爽。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为蚕儿生长提供了适宜的环境。
    俗话说,靠山吃山。小镇中很大一部分人多少年来就是靠养蚕谋生。他们在年轻时从父辈手中接下养蚕衣钵,无怨无悔地继承着。常年穿入山林,与小小的蚕儿结下深厚的感情。如今,这些人中的后辈挤入城市打拼,固守山乡的他们霜染鬓发,却依然坚守在家乡的山野,在有柞树林的地方日复一日地挥洒着汗水。或许已不能简单地说,他们只是靠养蚕谋生,其中一定还有他们的热爱饱含其中。大半辈子将时间交付于一项劳动,怎么说,也会产生感情。
    秋季是小镇收获的季节,也是缫丝作坊忙碌的季节。大批蚕茧涌入作坊,大量缫丝女工回到厂房里。机器快乐地转动,拽出一根一根细长的蚕丝。这些丝晾干后可以织布,可以出口外贸,带动着小镇经济发展。小镇女人在这个季节纷纷走进缫丝作坊里,她们从秋天一直干到来年春天。虽然起早贪黑,辛苦了些,但工资丰盈,待遇也不错。闲来无事的女人们是愿意赚些小钱,使自己的日子更加锦上添花。
    有作坊,必然有蚕蛹。蛹可是小镇人的心爱之物,不但可以换钱,蛹中丰富的营养,绵软的口感更是家家户户饭桌上必备的佳肴。
    我从小就是吃蛹长大的,一吃四十几年,却总也吃不够。小时吃蛹,有很多独创的吃法。
    其一,冻着吃。冬天里,母亲把一盆蛹放到后门凉爽处。我偷来几个,藏到屋外不显眼的地方。第二天早晨,冒着寒气找到蛹,小家伙圆滚滚的身子已冻得硬邦邦的,摔到地上甚至能听到响声。这时候我偎依在热炕上,盖着棉被。一边看着窗玻璃上一夜间变出的奇形怪状的窗花,一边开始美美地吃蛹。先轻轻咬掉蛹尖,把螺旋状蛹皮一层层剥下来。看到乳白的蛹肉露出来,馋虫已爬到嘴边。剥一段吃一段,到最后,掌心只剩下黑红的蛹皮,仿佛褪下的一圈圈蛇皮。
    第二种吃法则更加美味,烤着吃。东北人到冬天是离不开火炉的。父亲的缫丝厂里有很多火炉,取暖用。那时我很小,职工娇惯我,拿来生蛹让我烤着吃。生蛹还会动,放到烧得通红的炉盖上。小小的蚕蛹不停扭动着身子,痛苦地挣扎,我们以此取乐。一会儿工夫,蚕蛹就不再蠕动,焦糊味冒了出来。随即翻动蚕蛹的身子,烘烤另一面。烤熟的蚕蛹拿在手里热乎乎的,咬开一口,饱满温热的汤汁涌到嘴里,真是无上美味。到如今走进超市,看到货架盒子里的生蛹,我还是会情不自禁伸出小手指触碰一下,看它们懒洋洋地蠕动一下身子,童年与蛹相伴的记忆在那一刻又涌上心扉。但是若让我再烧烤着生吃,却是再也不会了。时光的流逝,已让中年的我更多了一丝悲悯之心,惟愿所有对生灵的杀戮都将不再出自我手。
    家乡人吃蛹,有更简单的吃法。拌着吃。撒一点细盐类,待化开,就是一盘菜。或者切点葱花,香菜撒入其中,有香有色,吃起来唇齿生津。炒着吃。跟家常小炒一样,油锅七分热,加入葱姜。把洗好的蛹放入锅中,翻炒,加盐。一二分钟就可以出锅。再撒些香菜花,未及端到桌上,香味已窜至鼻翼。
    近些年,一盘蛹在饭店里身价倍增。厨师们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方法,把生蛹放到冰柜里冻一下。待冻得硬实了,拿出来纵切成两半,入油锅炸熟。取出重新翻炒,撒上孜然或者十三香。吃起来口感舒爽,味道极美,连蛹皮也可以一起吃掉。平民蛹在这里变成了金枝玉叶。外地人来小镇,若不点上这样一道菜,品尝一下味道,算是白来了。
    但说实话,这样金枝玉叶的菜我很少品尝,不是因为不菲的价格,而是觉得这种做法改变了蛹的属性。蛹藏于茧之中,本生长在大山之上,接受着阳光沐浴,雨露洗涤,也算是平民之身。而素吃该是平民之蛹最好的归宿。以原本的面貌,以最丰富的营养出现在饮食男女的餐桌,该是不负蛹心吧。
    其实蛹的前身还有蛾,蚕,论资排辈,蛹只能算家族中的孙子辈。它的爷爷蛾可以炒着吃,腹中籽粒饱满,是大补的上品。端午过后,太阳暖起来,蛹的父辈蚕也悄悄长大。有些蚕农会只留一部分蚕做茧,其余的拿到市场上卖掉。绿蚕蠕动着肥胖的身子,爬到竹筐竹篓的横梁之上,似乎在炫耀自己。将买来的蚕取出腹中物,剁碎炒白菜,放点辣丝,又是一道不可不尝的佳肴。
    当地人说,柞蚕一身都是宝。这话说得恰如其分。蚕丝,蚕蛹,蚕蛾,蚕儿为蚕农们,为缫丝厂的经营者们,为小镇赋闲在家的女人们都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收益,柞蚕是小镇人心里的宝。蚕乡人愉悦地买断了蚕儿的今生,就算是它的来世,我想小镇人也会愿意爽快地买单吧。
    对于生在蚕乡,长在蚕乡的我,心中的的爱与欢喜自是与小小的蚕儿密不可分。那一日去小城菜市场,踱到卖蛹的摊位旁。听到女人扯着嗓门吆喝,快来买啊,正宗蓉花山的蚕蛹,又美味又有营养。我看了她一眼,在心里窃笑起来。很想高声对她表白,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我就是从蚕茧之乡走出来的,我五岁就扒茧,我的姐姐都会纺线,我的父亲是当地缫丝界的元老。
    走远了,还在回味女人的话,一种自豪感油然涌上心头。蓉花山小镇,终有一样东西被人记住,且以口碑相传,这是蚕乡人永远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