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诗人李轻松是在1998年9月,她来哈尔滨访问诗友,同时参加纪念诗人麦可的活动。那时,哈尔滨正在抗洪,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认识诗人李轻松和哈尔滨抗洪。之后,我在一直关注她的创作。
2001年夏,我读到诗人了李轻松的诗集《垂落之姿》和长篇小说《花街》。
2014年冬,首都师范大学举办驻校诗人江非、路也、王夫刚、李小洛、李轻松、邰筐、阿毛、徐俊国、宋晓杰、杨方、慕白等“驻校诗人十周年庆”的诗歌朗诵会,我女儿紫莹作为首都师范大学在校大学生,上台朗诵了一首驻校诗人李轻松的诗。朗诵会后,李轻松对我女儿的朗诵很满意,当她听说我女儿也写诗时,很亲切,相互加了微信,留了电话。之后,我与李轻松通话,她祝贺我有一个会写诗又会朗诵的优秀女儿。
2015年2月初,我收到了李轻松寄来的诗集《无限河山》、诗集《无力重复的事物》和散文集《行走与停顿》。本来,我想立刻给她的诗集《无限河山》写评论,可我正在写作一部三十万字左右的长篇《日落要塞》,已与出版社签约,2015年4月交稿。所以,那篇计划中写作的评论,只得推到下半年了。
最近,读到李轻松发到我信箱里的一组诗《无力复述的铁》后,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激动,于是,放下写作长篇的笔,插入写作了这篇评论。
一、铁铸的叙事与铁证的人格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和李轻松等诗人在一起谈起八十年代的诗歌和青春时,我们无不对八十年代充满了怀念和自豪。因为,我们的青春曾在八十年代闪光。可以说,那是令我们难忘,令我们魂牵梦绕逐浪追梦的年代。
李轻松生于六十年代中叶,和大多数六十年代的人一样,从小就被灌输那种坚强、坚毅、坚硬的理念,而五六十年代的生活环境,让那些挣扎的人在挣扎中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那是一个很大的激流,真正坚强、坚毅、坚硬的人才能自救而活出一个人样来,很多人在自生自灭中销声匿迹了。李轻松既没五十年代那些人的太多苦难,也没有七十年代人那样的特立独行。李轻松瞻前顾后,承前启后,既有保守的本能,又有接受新潮的渴望;既不卑不亢,也不饰张扬狂妄,她们普遍具有责任感,又不愿做责任感的牺牲品,这就成为“瞻前顾后”者的不幸,又是“承前启后”者的幸运,也就是说,她们既不像五十年代那些人习惯咀嚼苦难和消化痛苦,也不像七十年代那样,敢于放弃和重新开始。这一切对李轻松的写作,具有深刻的影响,这也是她的诗之所以有匆匆铸就性格的根本原因。而这种“原因”在李轻松的诗中得到了“根本”的体现:
“一个打铁的人,就是一首诗的核心所在/……这个人必须有一副硬骨头/必须在铁屑飞溅时,裸露那一身的肌肉/一个在汗珠里现身的人/必有着生铁的味道,淬水的味道/那些一道白烟升起,他就是欲生欲死的人/一个崇拜‘铁’的人,比刚更有韧性/更不易折断。一块铁在手上被反复掂量/像掂量这一生。无论是鸿毛之轻或泰山之重/都要经他亲自打造。而那些闪光的部分/是亮在眼前,还是怀在体内/如何呈现永远是他的品格所致//一个打铁的人,持锤如同执剑/要的就是那个力道。轻敲还是重击/他惯于用的韵律定论……/在精神层面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打铁的人,饱含着一块铁的天性/他与铁互为知己,彼此守候,又共同锻造/‘铁’的生死,便带一种玄妙……”——《一个打铁的人》
此诗写于2013年3月10日,读到她这首《一个打铁的人》,真的让人感觉到李轻松在诗集《垂落之姿》(1985—2000年,十五年诗歌珍品集)孕育的坚韧,又在下一个十五年后,结出来的坚强之果,那铁质的叙事在一个打铁之人的锤起锤落之中,打造出来的是一副“硬骨头”,而“闪光”的部分,正是诗人力求呈现“打铁”之人的“性格”和“品格”,那是作为崇拜“铁”而“打铁”者的“天性”。俗话说:“打铁还要看火候!”这儿是“打铁”的关键,“早了”或“迟了”都不行,不管是“等候”,还是“寻找”,这个“火候”都很重要,而这个能够持之以恒的“火候”,在李轻松的情感历程,却被她拿捏得恰道好处,洽如其分。这其实很难,这与“性格”有关,这与“品格”有关,能够与“铁”交心换命,“互为知己”、“彼此守候”,是一种责任和担当,以至使“铁”的“生”和“死”有了实在意义,也有了存在的“价值”和“传承”的可能性,我们相信那自拟为“打铁”的人的良苦用心和灵魂禁区的自我敞开,那是一种胆略和自信,那是一种打铁的胆略和铁打的自信,她相信自己能够“掂量”人生,不管是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她都承认和承担,这就是打铁人的性格,而性格秉赋的则是天性的自然显示,这个“自然”和“呈示”,则是“淬火的味道”,一个“淬”字说出了事物的规律和本质,说出了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和可以辉煌抑或平庸的结果,所以,诗人也特别注重“火候”的掌握和拿捏,写诗的过程就是“淬火”的过程,诗写的好与不好,全靠“拿捏”的是否准确,这是水平,是能力,是才华。
“对于铁来说,那是一段遗弃的往事/火是蓝的,有着自己的沸点和冰点/那把大锤抡圆了,汗水流成了河//每次经过这团火,我都是那个怀剑的人/我按住那道锋芒,就按住火山的熔岩/浪尖的嘶鸣。等待着与心动人的/来一场对决,那将是峰颠之战/……”——《关于铁的抒情与叙事》
“遇到人并非刻意。没有规定的情境/不被预谋的一场相遇……//……那些刺痛的族史/那些迁徙的脚步,还有男人与传统/所结构的故事,曾经因铁而炫耀/因铁而生、而亡,这是对铁的又一次瓦解//……我归属于你。你就是我的忘我之境/我在弯路上徘徊,陷入/我的每一步都是岐途。是你的神来之笔/成为我的底色,我粗糙的爱//好男人就是这样的铁!坚忍,深邃/……”——《重逢之喜》
选录这两首诗的片段,让人感受到本来就很熟悉,却在“抒情”与“叙事”中突然触及到的陌生,这应该是化学周期表以外的“元素”,本来在“重逢”之中,我们亦感觉到了地份“铁”负载的家族之重,那是“粗糙”的“爱”,而“粗糙”的本身更具原有生态,是不加修饰发自肺腑的爱,这是“忘我”之境的“底色”,是神来之笔,是“抒情”的喜悦,是“叙事”的精华,是男人用坚忍和深邃结构的故事,这样的“铁”属于好男人。读着李轻松的“铁”,让我突然想起了我在三十年前读到的英国杰出诗人朗费罗的一首写于一百余年前的《乡村铁匠》,那叶伸展的栗子树下的“铁匠”,力大过人,“两只手粗大而坚韧/臂膀上的肌腱/结实得如同铁链”、“听见他抡起大锤/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像司钟人在夕阳逐渐沉降时/敲响村里的晚钟”,在朗费罗笔下的“铁”被打成了“乡村的风景”,而李轻松的“铁”却从灵魂深处打造出来的,那是一种传统,是被“刺痛”的“族史”,在朗费罗和李轻松的诗中,都出现了“坚韧”这个词,这应该是“铁”的质感和灵魂。李轻松的诗,既不是驳杂玄虚中的艳情,也不是赜索中涉奇,更不是浅波中的俗气。我们在李轻松的诗中,读到了两个相爱的灵魂,正在循着一个思路进一步地在联想的范畴之内做出的出人意料的合乎逻辑的情感分析而注释的演绎和推理。而且我们竟然相信了这个结论的正确,全然忘却前题的悖论和假设,像莎士比亚的戏剧,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冥想是诗人本能秉赋的内心隐秘,是被圣愚的内在精神所控制的一种“超感觉”,是一种崇敬和嘲弄并重的辩证法,圣愚者摈弃追名逐利,在对待他人的态度中,圣愚者既模仿萨满,又模仿圣徒,把圣愚当成既谦恭、又强横的人来感受和评价的作法及模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的“救赎”中,呈现得特别生动,而这种“生动”的感觉却在李轻松的诗中,找到了影子,这让我一惊,惊的是在中国当下诗歌中,到目前为止,我还是第一次读到这样的文本。在李轻松的诗中,既充分地体现了敬重和惧怕的顶礼膜拜,又尽数地展示了嘲笑和讥讽的玩世不恭,这种相悖的应是人的原罪和不完美所造成的。有罪的人有时是不接受具有美德的“愚痴”,或者不能长久地保持敬重的态度,这会让诗人“失语”、“失语状态”是美籍印度女学者佳娃特娅·C·斯皮瓦克在她的后殖民主义理论研究中提出来的一个概念,“无言状态”或“失语状态”说明言说者的缺度,或被另一种力量强行置之于“盲点”之中,而诗人的本能就是想在第一时间到第一现场,诗人的秉赋就不想当一个缺席者,这是有意识并且有能力“传承”的自豪和骄傲。
可以说,一个民族认同的重要标志就是拥有自己的语言,而语言负载着文化,语言蕴涵着该民族历史上沉淀下来的文化传统。诗人李轻松的诗歌语言就具有这种独特性和功能。这是作为诗人的人格铁证,写在诗里诗外,写在“轻重”与“深浅”之间,写在“血”的“甜腥”,写在“水”的“沸点”,写在“冷”的“光芒”之中……
二、铁炼的洗礼与铁印的历史
李轻松自拟为“铁”,可她又是一位打铁的人,这种角色互错,使诗人与“铁”成为彼此的参照物,彼此的背景和彼此的证明,她作为直击现场的第一人,成为现场的证明,同时,她又成为现场的角色和发言人,而且她用一种特殊的形式发言,这就显得与众不同,诗人在一首《幸存者》诗中写道:
“作为铁的幸存者,我原谅了所有的苦难/那被延误的救援……//铁,你这永恒的孤独者/这孤独的思想者。你的通道布满危机/你知道我是多么容易放弃/拒绝被救。这爱情里面的糟粕/这世俗里的屈从,这铁里的损毁/都让我不值一提,或不值一活//我不知道你会如此坚硬/我不知道你会刺穿我的要害/我不说疼,我有太多的断裂处/我以备好了针线、铁和药/我会被你重新缝合、焊接和止血/也许一个人的挣扎、幸存与救赎/从此有了普世的意义……//”——《幸存者》
全诗有四十三行,在此我只录三分之一,让你来感受一下李轻松笔下那“铁”的奇迹,那个比火焰更高的意志,那是比挖掘更深的泉水,而水也是有骨头的,她的“铁”却在“灵魂”和“肉体”之间得到洗礼,在“水泥”与“钢筋”之间得到粉饰,她有时也不得成为另一种表情的遗世者,她曾经试图想绕过这“与你隔着前世的废墟”,但她却始终绕不过这精神的核变,她想回到原始的野性里,摆脱那些所谓的文明,摆脱那些世俗的约定俗成的束缚,甚至说摆脱自己那种认命和知命的恭顺,这是诗人李轻松的一种诉求,一场欢聚,一次遭遇,一次地震,是一粒珠玑,或一寸爱。她知道打铁者本身的价值,作为打铁者,她打过无数次,可她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的坚定和坚韧,她知道“铁”是永恒的孤独者,而这种“孤独”会在洗礼中铁炼成“思想者”,一个能写诗,并且会用诗表达意识和情感的“思想者”,这本身就是意义非凡的例证。
在《幸存者》的灵魂里,我们读到了“挣扎”和“救赎”,这是作为良心写作者的内心告白,是自我解剖的自白书。其实,诗人的心里很矛盾,如果成为“认命与知命的恭顺”,那将会被埋在与前世隔绝的废墟里,等待72小时或100小时后的消亡,诗人说“要救出我的生死很难/而要救出我的诗篇更难/我替那些遇难者说出绝望/替世界说出精神的残疾,或出口”。
诗人的道路充满了危机,而诗人却在孤独中默默地走着,虽然她说她是多么容易放弃,可也却始终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其实,我知道,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许多像李轻松像我那些的青春被沐浴的时刻,都在意气风发,浪楫飞舟,许多人都有着一个伟大而光辉的理想,像一场马拉松赛似的,龙腾虎跃从起跑线上,跑上了人生的旅途,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跑完全程呢?不虽说得到名次了,许多人在途中销声匿迹了,等到终点一看,所剩无几,而这所剩无几的坚持者最终走上了领奖台。诗人李轻松就是那位跑完全程而最终走上领奖台的那一位,这是毅力,铁的毅力,打铁者的毅力,因此,才成就她铁打的品格和品德,她从精神孤独的绝望中,打到了冲出的缺口,而她的横空出世,具有救赎的普世的意义。
“你这样的铁太过理想。永远都保持陌生化/或者某种警醒。我不断的追问古代/那种金属的经典。你区别于陶瓷的地方/你不会生锈的品质。你被遮蔽的部分/埋藏于世俗。以及精的深处//……”——《剩余的麦穗》
本诗共有四节共20行,第一节写“铁”太过理想;第二节写“铁”太过坚韧;第三节写“铁”太过饱满;第四节写“铁”太过深情,这是一首具有美学价值的诗。诗人李轻松写作的意识和动因,非常清楚,而且就诗而言,内在逻辑清晰,外在形式美观,给人以一种怜悯的感觉,每一节都似一座“别墅”,四节又组成了一个“别墅群”,既有共性的美观,又有个性的风格和内容。而“情”则是这美学价值最重要的符号。而李轻松的“情”与程朱理学所宣扬的“理”,亦即理今化、超验化的封建偷道德的相抗衡的,在这里她的主“情”,不主“理”的论述便有了明确的针对性和强烈的现实感,是对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吃人教条作出了有力的抨击,她的“情”既有恩格斯所说的“现代的性爱”,又具有汤显祖所推重的始终带有梦幻色彩,并在梦的自由境界中得到酣畅淋漓展示的“情”。她将在诗创作中所提炼出来的“灵性”、“灵气”、“心灵”、“如意”、“意趣神色”、“情爱”等一系列的美学范畴视为创作之要义,涉及到天才、想象、灵感、睿智、情感等问题,而推崇天才、灵感、想象、情感,也是西方近代浪漫主义美学的一大特色,在这一点上,李轻松与汤显祖不谋而合,表现了共同的倾向。
在李轻松《剩余的麦穗》一诗中,从“理想”到“坚韧”,保持了“陌生化”的某些觉醒和习惯性的某些脆弱;从“饱满”到“深情”,充分体现了剩余的赞美和锈死的穿越,在那些冥冥的环节中,徘徊着太久的视线,如果说追求那神性中的苦难,是现实的适性得意,那么,那被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所困惑和折磨的,则是人生人为的虚无缥缈,抽象的凌空的思想问题而痛苦。她所思忖的是爱情、职业、家庭、社会职位、收入等,当然,作为一个有良心的诗人,还要致力于揭露虚伪和谎言。医学的宗旨是要人活,“救”的是人的生命和肉体;而宗教“救”的是人的灵魂,其要旨是让人不怕死。李轻松和文学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拯救”人的“灵魂”时,往往都是以生命为代价,诗人的“生”与“死”与诗中的“生”与“死”同呼吸,共命运。李轻松主张在诗中可以为所欲为地挥洒情感,可以用精神去杀人或自杀,或许会造成精神分裂,也可能因此而“死亡”,但灵魂却得到救赎。这也是她在某种感觉的氛围中的最高追求。在李轻松的诗中读出这些,让我感到一种欣慰。
“铁,你是另一个自我,或非我/当手工遇上现代,城市包围了村庄/你折射出来的故乡,已非我的出生地/你显露的技艺,只适于我写诗/适于那想像的农事/在一场细雨或暴雪中,进入角色//在众多的金属中,我独爱你这一种/你左手的菠菜、右眼的秋波/都在海带中汲取了铁质/或在黑木耳与黄豆里炼出/我的每块骨头都富含了矿物质//我要发掘出一座稀世之矿/曾被腐蚀的牙齿、秀发、目光/还有我的亲人和土地——/如今都被一场炉火洗礼/消失的祖先与庙宇,谁能给我庇护/给我安身的茅屋,立命的子孙//铁就是我的个人史诗,先于我降临于世/后于我继续活着。我家族的血性/早已摆脱了文明的束缚/拒绝氧化,穿过水与火的牢狱/回归到真正的野性……//现在,我的心被疯狂击打/那一场铁的风暴从我的右手卷起/经过我胸前的灯塔、腹部的森林/顺着每一条秘密的小径/到达我的心室。我颤抖、短暂的失忆/被震荡的花期/我要死掉多少细胞,才能换来这一场新生//铁和花这场戏剧,就像身体与灵魂的纠缠/到底是不是一场永恒的误会/或永恒的彼此背叛//”——《个人史》
此诗写于2015年1月24日,可谓近作,刚刚“出炉”一个多月,我就有幸读到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横空出世”的那种鲜活,那种具有李轻松个性的符号和感觉的诗,秉承了她一贯的风格,那种有意无意所呈现出来的“坚毅”,给人以震撼。这是一首完整的情感叙述,这也是我唯一全文录下这首诗的原因。
用“铁”写一个人的生命历史,这在诗人中是不常见的,可李轻松却在众多的金属中,独爱这一种,她认为这是她生命中的稀世之矿,她用情感和意识拟比了菠菜、秋波、海带、黑木耳、黄豆中汲取铁质,她相信她的每一块骨头都含丰富的矿物质,她情愿曾被腐蚀的牙齿、秀发、目光,还有她的亲人和土地,在一场炉火中洗礼,她那种执著和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得到了诗界的广泛关注和尊重。她写诗三十余年,应该说她经历了中国自改革开放后诗坛的所有潮流的冲击和所有次的动荡,她是随着新时期诗歌的觉醒而崛起,又在诗歌从繁荣到低谷的过程中,独树一帜地坚持经受住铁炼的洗礼和铁证的历史,她在《个人史》一诗中,用“铁”的质感来描述诗坛的风暴时写道:
“现在,我的心被疯狂击打/那一场铁的风暴从我的右手卷起/经过我胸前的灯塔。腹部的森林/顺着每一条秘密的小径/到达我的心室。我颤抖,短暂的失忆/被动荡的花期/我要死掉多少细胞,才能换来这一场新生。”
在诗人的心中,“铁”和“花”是一场戏剧,其实,人生就是一场戏剧,铁的一生和花的一生就是人的一生,可是,诗人宁愿去做铁的一生,当然,到底是不是永恒,这并不是诗人要达到的目的,诗人追求的是“铁”产生、呈示和发挥应有作用的过程,至于发生在“铁”的身上的“锈味”、“锈迹”、“锈蚀”、“生锈”等等都是事物本身的自然存在,这些都在诗人享受的过程中。李轻松以家庭的血性起誓,拒绝氧化,也就是拒绝外来的干扰,她要走自己的路,她要穿过水与火的牢狱,回归到真正的野性,她要用个人的意识,用“铁”的方式书写人生的史诗。
三、铁戏的轮回与铁蚀的生死
李轻松的诗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也就是说她的诗既具有传统理念的底蕴,又有现代思潮的介入,她对来势汹涌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思潮,既没有回避,也没有拒绝,而是在理解中,有条件地借鉴,有计划地吸收,有感觉地应用,有取舍地从过渡到抵达。
李轻松从不跟风,还是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
面对着海子、骆一禾的非后现代诗歌的轰动,面对着“乡土诗”的泛滥,面对着新古典、新现实主义旗号的招摇,面对着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第三条道路写作、下半身写作、中间代诗人写作、新红颜写作、撒娇写作、莽汉写作等等的炒作,许多人自吹自擂硬说自己是“创始人”或“倡导者”而摇旗呐喊,其实,那些人是站在“悖论”的角度上高奏“谬论”之调。诗人李轻松对那些自吹自擂的炒作,不屑一顾。
李轻松却是一位静静的旁观者,既不介入,也不靠近,她还是按照诗原本的写作规律去写作,去写她心中的诗。
当然,诗人也并不拒绝诗歌的写作流派,只是讨厌那些“占山为王”的炒作。诗人就是诗人,在诗人之前,加上任何炒作的词语都是多余的。真正的诗人就该像李轻松这样,老老实实地做人,认认真真地写作,把写诗和做人当作第一要素的诗人,才是真正的诗人,这也是我为什么说诗人李轻松是“铁打的品格”的原因。品格是人格的符号,人格是品格的基石,在这一点上,诗人李轻松将是诗人们学习的榜样。
“久违的铁,我离开你已有几辈子/我反复的轮回,就是为了刀尖能对麦芒/为了高山配上流水//……而真正的打铁无需酝酿。我已等得太久/我在路上消耗了青春、酒、桂花/只为私设那绝世的炉台/有多少对手戏就有多少台词要说/你且等等,让我先念完我的独白//……”——《对手戏》
诗人说,这铁一般的意志就是一场较量,人生就是一场戏,而饰演对手戏的有时是自己对他人的较量,但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对自己的较量,这场戏本身就很演,谁会赢?谁会输?当然,谁赢谁输并不重要,在诗人的心中,那种“刀尖对麦芒”的硬碰硬,才是人生最为重要而辉煌的瞬间,只有刀尖才配得上麦芒,只有高山才配得上流水,这种“反复”的“轮回”,让诗人找到人生旅途中的规律和人生要遵循的规范,那该是一段沉默的倾诉,只有一段伏笔的倾听,这也是作学问、真写作的态度。的确,打铁无需酝酿,这是人格与品格使然,当然,这个过程将是一个艰辛艰难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将是“蝴蝶蜕去了她的粉饰/好铁,蜕去了他的锈迹”。
其实,人生只是个过程而已,李轻松在《静静生锈》一诗中说,人生“谁不是其中的过客”。一些云经过了,一些人要继续经过,那些安身于水中的锈迹和那安身于病中的药,都被“文明”过分地包裹,那么,什么东西可以擦去锈色,再现生锈之前的那锋刃的光辉呢?那该是“轮回”,那将是一个自然的法则,更是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关于生死,我们用平淡的口吻说起/就像说到身边的铁。一些激情重温了一遍/铁屑就是我们的往事。不怕再口/更不怕火烧到我的内心//……我们相互渗透的铁,在火中飘荡/有些伤是不可复述的。现在有了边缘之痛/每段经过的血都能够凝集/是良心上的疤痕,或凤凰中的火//铸就一生的荣耀吧,用铁的力度/还有什么能够击垮我们?碎裂的梦境/身体中的矿藏,都具有铁的比重/我们可以死过数遍,但铁一直不死//……”——《铁有关我们的生死》
这是李轻松有关写“铁”的鼎顶之作,在这首诗中,所透落出来的写作理念和手法,则是她诗歌写作的核心价值,对“现实”而言,的确正如她在诗中所言,“有些伤是不可复述的。”铁的生死是一个过程,从一种形态改变成另一种形态,从形式上说那一种铁已经死去,却有另一种“铁”诞生了,从本质上说,从一种形态的铁到另一种形态的铁,并没有改变,这也就是“铁一直不死”的根本原因。诗人自比为“铁”,也是取“铁”之本质,她希望用“铁”的力度,来铸就她一生的荣耀,她相信并知道,正因为有了铁的力度,还会有什么能够击垮我们呢?所以,李轻松将身体中的矿藏,每一段经过的血都能凝聚,具有铁的比重,即便是良心上的疤痕,或是不可复述的边缘之痛,甚至可以在烈火中永生,成为“凤凰涅磐”,她都会坚定不移,这也是支撑她能够三十余年如一日的坚持写她心中之诗的原因所在。可以说,“铁”不仅是李轻松生命中的符号,更是她生活中的依存和寄托。
从生命的归宿感出发,从抽象的意义来看女性话语中的死亡诗学,也可以看出女性视野中特定角度死亡定域和审美特点,李轻松从“铁”有关“生死”的注释中,可以感受到诗人侧重于对生命终极情怀的理想状态的思考,这是想象性地体验那种远离真实死亡场景,并力图超越生命现实的形而上的带有哲学意味的超验感悟。死亡,无论是作为一种具体存在的个性生命消亡的现象,还是作为人类心灵与精神上难以释怀的彼岸情绪,不仅成为文化传达的丰富内涵,也是人类审美观照的永恒主题之一,因此,死亡既存在于人生活的现实世界里,也种植于人类的文化心灵之中,在这种意境之中,死亡基本上是与现实场景中的生命之死无关指涉的一种哲学态度,或者说是超越具体死亡的有关哲思。在李轻松的诗中,诗人对死亡的理解是朝拜的圣地,是永恒的界石,是哲学意义上的心灵与精神的安放。这与通常的死亡事实恐惧带给人心理及情感上阴霾的沉重相比,透露出来的是轻盈空灵之美。死亡不仅仅作为一种超验的灵悟闪烁在女性冥想的空间,同时,还作为一种现实具象的陈放,甚至不乏鲜血淋漓的现场,成为女性死亡话语的另一种指向和言说。
在李轻松的许多诗中,对于死亡的叙述如诗如哲,是死亡但又绝不是具体的生命消亡之死,在诗中,她对死亡的潜在性贴近,正是女性话语者以自己对死亡超验性的感受方式,表达了诗人对死亡的逃遁,也是作为女诗人对整个宇宙生命中,人的生命终极之后,想象性的灵悟与抽象的涵盖,是宇宙感应中的生命感悟与死亡的观照。它高蹈于现实生命的死亡之上,是人类有关死亡精神凌空飞翔的高天流云。我们不仅在《铁有关我们的生死》诗中,读到诗人对于死亡的观照,也在《打铁的人》、《幸存者》、《对手戏》等诗中读到了一个命运的挣扎和救赎,这些将是李轻松对于诗歌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更前瞻性的展望。
“从明天起,我要做一个铁人/从一块铁开始修身,提炼铁质/书写一段铁血的情节——/……//从明天始,我要把泪水咽回去/把每一个哽咽的时刻/都淬一遍火。我就是块回炉的铁/不惧再一次被折断/……”——《从明天开始》
这是李轻松这组诗《无力复述的铁》中,最阳光的一首。
的确,路在脚下,从明天开始,诗人要做一个铁人,从一块铁开始养性修身,从一块铁中,提炼铁质,去书写出一段铁血的情节,更重要的是李轻松敢于再次“淬火”,再次“回炉”,而“淬火”是坚硬坚强的写照,“回炉”则是“新生”,新生活的开始,诗人是将“今天”作为一个历史,而“明天”才是未来和希望。
李轻松的诗,既有前期传统诗歌的底蕴特征呈现,又有后期现代思潮的影响,其浪漫主义的抒情深度和象征主义的暗示性有着巧妙的融合,她的诗是植根中国现实的土壤和民族诗歌追求完整意境的全息图景,在情与理、形与神、明朗与含蓄、象征与拟比、限制与自由、单纯感与包容力之间,达成很好的平衡,她对于诗的理解和贡献,主要是她在个体经验发现的基础上,对当下诗歌语言系统和诗歌形式的表现上具有某种程度的巧妙的融合,这一点对于诗人而言,则是重要的启示作用。
其实,读李轻松的诗,是一种享受,感觉空间的享受,感触时间的享受,而这种萦绕在时间与空间的享受会在激励自己的同时,也会激励他人。因此,读李轻松的诗会有一种超验的感觉,美在心里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