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陈力娇:国恨
来源:本站 | 作者:陈力娇  时间: 2015-05-20

 

    老婆不要,房子也要盖好,檀椽一律用红松。
  在中田远眉看来,满洲的树木就像韭菜,不割就长不出新的来。
  给他盖房的是中国村民老张,开拓团没来之前,老张吃百家饭,谁家做个碗厨,柜子,竖个房架子,都找老张。但是他们来了之后,老张就成了他们的专职木工,不给工钱也不管饭,老张就得饿着肚子,憋着气给他们出苦力。
  这天老张领着十几个村民苫房顶,连续十几日的劳作,累得他们直不起腰来。中田远眉不理解这些,他的头脑里只有童话,房子就如吹气,说起来就起来,哪会用那么多工夫。
  这当儿大风骤起,西北方向一块黑云压了过来,千军万马般带有强烈地撕杀之气,大个的雨点也跟着噼里叭拉砸下,新苫的房顶瞬间席子一样掀了起来。
  关于做芦苇房顶的事,早晨老张就提出过异议,理由是早霞晴千里,必是阴雨天。建议明天再苫。中田远眉不同意,太阳明明挂在天上,非说要下雨,分明找麻烦。他拨出枪,怒目圆睁:苫,一定要苫。
  一捆捆用铡刀切齐的芦苇码在了房子顶端,然后再用木铣拍平,金黄色地毯一样平整漂亮。中田远眉乐得,眼睛像个小元宝,嘴里不住地叨唠,呦西,满洲真是聚宝盆啊,应有尽有,要大米不来谷子。
  但是老天不作美,老天派雄兵百万,扫平了他的房顶,他看到在房顶施工的老张,像燕子似的被大风卷了下来,而他那金黄的地毯,也几秒钟之内,荡妇一样仰面朝天。
  中田远眉急了,鸣枪射击,开始他是向天上打,以震住停工的村民,可他们根本不听他的,都跑到屋檐下避雨去了,中田远眉怒了,向着从房上下来的老张,当当开了两枪,子弹穿透了老张的腹部和肺部。接着又向人群里打,又结果了两个村民的性命。
  老张死的那一刻,脸上挂着笑容,他说,苦日子熬到头了。
  老张的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挖地基时看到了“太岁”。
  太岁是什么?老张知道中田远眉不知道。太岁是一种软体的肉球生物,有四颗人头那么大,千年不死,如果谁不信把它切下一块,它马上就又长出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把人吓死,也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当地人盖房若遇上它,都会恭恭敬敬地让开,在别处另选宅基,以求平安。
  谁都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老张劝中田远眉。
  中田远眉轻蔑地一笑,笑过后,差人把太岁扔到村头的储粪坑里。
  弥留的老张想,中田远眉,你必死无疑呀,不过比我晚上几天,呵呵呵……
  老张的笑意滞留在脸上,村民们的恨意却扎根在心里。
  中田远眉的房子盖起来了,是一幢五间大房,高高大大,气气派派,房内的设计也有别于中国乡俗,分别是书房,卧房,客房,浴房,橱房,一头开门,一进去跟进了宫殿,中田远眉住在里面,别提多惬意了。
  一个下着牛毛细雨的中午,中田远眉正睡午觉,他穿着华丽的睡衣,做着惊艳的美梦,梦里成群的日本孩子,正一队队从天体中降生,日本后继有人了,二十年后满洲的人就绝种了,都换成日本人了。乐得他,差点从榻榻米上翻落下来。
  正置此时,一个大火球从窗而入,先是把他的绸缎和服燃着了,后又把他的头发和窗帘燃着了,接着又把他的褥单和被子燃着了。火光熊熊,烟雾腾空,奇怪的是中田远眉一点都不惧怕,任它们噼噼叭叭在自己身上作怪,任它们把他的皮肉烧得吱吱作响,也不反抗,还呵呵地笑,就像有人给他挠痒一样,笑得叽叽嘎嘎的直咳嗽,咳嗽一会儿还接着笑,到底任那无数条大火的舌头,把他舔噬得只剩些黑碴碴。
  五间大房化为灰烬,那些他钟爱的最好的红松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中田远眉死后,村人们很高兴,纷纷相传,雷公震怒了,不允许他们在别人的国土上胡作非为了;还有人说,是老张的冤魂来索魂了,把中田远眉和房子一起叫走了,到阴曹地府接受阎王爷拷问去了;更有人说,老张哪有那本事,是太岁对他进行了惩罚,动用了雷公,你们去看,那太岁哪还在粪坑里,它早就到干静的地方享福去了。有好事者真就去了粪坑,查看究竟,他们把储粪坑翻个底朝上,翻得满村屯都臭气熏天,也没看见太岁,就越发相信了。
  直到日本战败,开拓团撤走,才有人出来纠正这些不实之词,说,别再说三道四了,哪一种都不靠谱,说老张复仇,你们谁见老张来了?说太岁作祟,你们谁看见太岁长着两只手了?说雷公动怒,你们那天,又有谁听到雷声了?没有劈雷,哪有火球?人们愕然,纷纷点头,想进一步弄明白时,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大家看到的,只是麻五爷有点驼背的后影。
  这才想起,麻五爷是中医世家,他们家有祖传秘方,能让人哭,也能让人笑。
那火球呢,火球又是谁弄的?
  别问了,麻五爷那么神,还差一个火球吗?
  人们敛容。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