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吴君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15-05-05

 


    吴君,女,中国作协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广东新人新作奖。在国内多家期刊、出版社发表出版长、中、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篇小说选刊》转载,并进入各种选本和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我们不是一个人类》被媒体评为2004年最值得记忆的五部长篇之一。出版有中篇小说集《不要爱我》《有为年代》《亲爱的深圳》,随笔集《天越冷越好》。根据其中篇小说《亲爱的深圳》改编的电影已在国内及北美地区发行放映。小说入围《小说选刊》读者最喜爱优秀中篇小说奖。 2008年获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


作品欣赏:

我的深圳叙事

    对于写作,我曾经有过放弃。放弃的时候甚至连思考也来不及。其原因除了那时候完成马不停蹄的新闻采写、各类考试和人生角色转换,还有对整个深圳的文学气候,我表现出的那种水土不服、格格不入。沿海地区的节奏和震荡曾使读书和写作变成奢侈,更显得无力和可笑。我甚至觉得惟有学习一门生存技术才能找到安全感,朋友们聊天时也从不涉及文学。文学成了每个人的隐痛和旧伤。与此同时,写作和发稿的折磨让我在不断怀疑和否定中失去了自信。走在南方被烈日暴晒过的街上,一次次问自己还要不要写下去,还要不要让自己再蹉跎下去。我的追问理性而负责,因为再也耽搁不起。
  我总在想,一个人与一部小说的命运何曾相似。就在我的文学脉象日渐虚弱时,仿佛命不该绝,就是这一年,2004年8月,我终于听到了肯定的回声,那是流浪在外了很久的长篇《我们不是一个人类》出版,小说《城市街道上的农村女人》被《小说选刊》转载。直到现在,我也从不隐瞒自己喜欢真诚的表扬,它甚至可能是我的写作继续下去的重要条件。我知道,写作大事,仅有理想和自恋是不够的。我在内心珍藏了那些名字,正是那些积极而正面的话语,使我及时走出了内心的灰暗并越过了瓶颈,重新回到写作的队伍中。接下来,我开始以写作者的身份思考问题,并真正面对我自己和我所居住的城市——深圳。
  深圳的面积不大,产生的化学反应却是巨大的。其特殊性几乎任何一个城市都不能相提并论。深圳是许多人的理想国,某种意义上讲类似于当年的延安和北京、巴黎、纽约。背井离乡的人、心怀梦想的人、不甘寂寞的人汇聚在一起,产生了新的能量。这些能量有的转换为创新的原动力,有的转换成尔虞我诈的利益之争,有的则化为旋转在城市上空的漫天风沙。多一些个人的思考和判断,而不仅仅是记录那些浮光掠影和时代的标志,这是我一直都在面对的问题。
  《亲爱的深圳》拍摄为电影的时候,作为原著者,我去了片场。当时正在拍从乡下赶来的父亲揭穿女儿说谎这场戏。之前女儿隐瞒了曾经做过农民、做过小姐的身世。我看了,很不舒服。父亲誓死捍卫真相的态度让我难以接受。
  一位朋友曾对我说,每个深圳人心里都藏着无法愈合的伤口。再回到《亲爱的深圳》这部电影,作为父亲,忍心揭开吗?揭开后何用?是为了实现某种高尚的需要而请功吗?可是,往时的旧伤和隐痛何曾被忘记,哪一刻不在提醒着我们卑微的出身?
  在深圳,除了成功人士、白领丽人,还生活着大量的农民。他们有的藏身于狭长的车间,有的徘徊在去留的路上。他们或者正值年少,或者满头白发,或者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愁苦的表情有着惊人的相似。正是他们,创造了深圳的繁荣和奇迹,同时也带来了这个城市失衡的男女比例和远方留守者无尽的惆怅。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处于前进不了、回去不能的尴尬而无望的地带。被现代化釜底抽薪后的农民,生活之路究竟在何方?种种的迹象表明,亲爱的城市再好,楼房再高,都不属于他们。
  有时写作像人生一样迷惘,前途和未来令人忧心忡忡。真正的生活谁也逃避不了,需要全力以赴地参与面对。行进在数以万计的移民中间,城市街道上那些疲倦的外省人走进我的视野。一个写作者避开这一切去建立文学的空中楼阁,是需要勇气的。要有对生活熟视无睹的勇气,对生活掩耳盗铃的勇气。关注与记忆让我明白,为了生存,这个移民的群体仍要在很长一个时期内饱受漂泊和来自内心的挣扎。
  作家是社会的痛感神经,他不能只看到城市光鲜的一面。特区成立30周年,许多人看到了深圳的高楼大厦、高速增长的GDP,而作家应该关注那些具体的人。30年过去了,打工群体从青壮年到中老年,如今他们在哪儿?深圳是他们的光荣还是疼痛?深圳还能容得下那些老弱病残的身体和受过屈辱的心灵吗?冷静有节制的叙述并不是让作家的内心变得冷漠、冷酷,而是让自己有思考和过滤。仅有点子是不能写好小说的。好作品要与作家血肉相连,只有把别人的苦熬成自己的苦,把别人的心换成自己的心去感受,小说才能长在作家的心里。
  除了一部长篇,我的小说都是以深圳为背景。《福尔马林汤》《复方穿心莲》《十七英里》《皇后大道》……通过深圳叙事,我有了成长,学会了宽容,更有了解放。过程中我不敢乱施同情和怜悯,因为我可能也是别人同情、怜悯的对象。焦虑、命运感和内心的动荡每个生命都会有,绝非没有饭吃的人才需要面对。去留两难的人生是我一直关注的。或许太多人都在面对这样一种困境和选择,而绝非地域上的来或去。海边小镇被大时代侵吞、占领、裹挟后,曾经优越的本地人不能预知自己将被带向哪里,渔歌唱晚的故乡早已无迹可寻,未来又在何方。无助和怨恨的情绪能够被永藏于摩天大楼的地基之下,也可能铸造出仇恨的子弹,这是我写《恋上你的床》的心理动机。强大的资本力量,把深圳变成一个世界级加工厂。农村女孩汇聚在此,她们年轻的血汗成了肥料,灌溉着特区之花,这是《菊花香》的故事。每个客居过《出租屋》的人,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城市正用一种神奇的力量搅动、瓦解并掏空了中国的乡村。《樟木头》是深圳人不愿回首的历史,更是她们洗不脱的红字。面对当下的一切,我无法选择回避。
  《曾广贤文》有“受恩深处便为家”一句,此话深合我心我意。我的写作离不开深圳,深圳的写作或许也需要我。我与这座城市有来龙去脉,早已水乳交融,有真切的依恋和默契,更有爱恨交织、生死与共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