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老藤:熬过之后飞更高 徐徐而谈
来源:本站 | 作者:老藤  时间: 2015-03-31

    都说好小说具有接地气、传精神的特质,《熬鹰》就是符合这个标准的佳作。我第一次阅读《熬鹰》,也是第一次阅读老藤,就被新鲜传奇的故事、个性鲜明的人物和深刻的社会批判所深深地吸引。挂职小伙子郑小毛和老村长金兆天之间耐人寻味的一问一答,久久萦绕耳际:“什么时候当熬呢?”“寻出路的时候吧。”
  什么叫“熬鹰”?说白了,就是训练猎鹰的一种方式。先用巧妙的方法捕获苍鹰,然后“磨去锐气和戾气,在人和鹰之间建立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人和鹰之间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而是一种兄弟般的信任,生死与共的友谊。”小说中,作者借白浪河源头末代熬鹰人——庙西镇金花山村七十高龄的村主任金兆天之口,对“熬鹰”作了进一步的阐释:“关键是要熬去鹰的野性、锐气,一种古老而有效的办法就是困。把鹰放在秋千上,不让它睡觉。看见鹰合上眼睛,就摇一下秋千。为了保持平衡,鹰必须立马打起精神,好在秋千上站稳。熬鹰人就是将来使唤鹰的人,熬鹰时一定要陪着鹰一起熬。鹰不睡,熬鹰人也不能睡。人看鹰,鹰盯人,大眼瞪小眼,就那么对视着,直熬到鹰的眼里有了自己的主人,熬鹰的目的就达到了”,“柴房里熬鹰,重在挫其锐,钝其志,耗其精,劳其神,让鹰屈服于人类。而西屋里熬鹰则在授其命,长其技,辨其物,聚精神。待柴房里鹰锐气熬尽,就可到西屋小秋千上做特殊训练了。”听着金兆天的介绍,读者就不难理解熬鹰是怎样一件技术活。
  小说的主人公不是金兆天,而是青年小伙郑小毛。他在一家民营会计师事务所当出纳,当政治老师的父亲要求他攀登公务员这座“金字塔”,这才使他考进了镇财政所,但报到那天,却被镇党委指派到全镇最偏最远、连公共汽车也不通的金花山村挂职,担任一年“挂副”。到达金花山村当夜,七十高龄的村主任陪他一起睡在熬鹰的专用房,给他讲起了挂在墙上的“三张照片”——老主任先后给老范、老皮和师长熬鹰的故事。在郑小毛看来,他的挂职事业在于“翻修破庙一样的村委会”和“修路,让大小车辆顺顺当当地进山来”,但老主任的几句话就使他改变了看法,觉得眼前的老主任“就是古代那个骑牛出函谷关的道家祖师爷”,所以“只能乖乖顺从老人的意志”。秋冬季节,郑小毛跟着老金到金花山最高峰棋磐岩熬鹰,第一次较量,金雕没有接招;第二次,金雕只是突然袭击了藏在灌木丛中想偷袭芦花鸡的白狐狸;第三次,金雕在高空盘旋了三圈,凄厉鸣叫,回头飞走了。老金顿悟到这是金雕发出暴雪将至的“预警”,急忙下山,侥幸脱险。从此,金老爷子金盆洗手。郑小毛喜欢上了金雕,喜欢上了摄影并出版了影集,得到了金老爷子的肯定。挂职结束后,郑小毛向镇党委递交了辞职报告……
  这篇小说由“上山”、“老范、“老皮”、“师长”、“风鸢”、“下山”六个部分组成,由此构成郑小毛在金花山整整一年的“挂职故事”。故事塑造了金兆天、老范、老皮、师长和郑小毛四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归纳起来,其实是两个类型:前四位都经历了社会的风风雨雨。他们都熬了一辈子,熬成了世人眼里的“成功者”。金兆天七十岁了,但至今还担任着“全县唯一”的村主任,足以看出他的人脉和世故,真所谓“熬鹰一阵子,熬人一辈子”啊!其他三位也同样。老范原先是建筑设计师,因与领导争辩打成右派,发配到金花山劳改。作为民兵连长的金兆天带老范熬鹰,“青鹰熬成了,老范的性格也变了”,终与乡亲们打成了一片。四年后回到了省城,当上了大学校长。老皮原来是八级钳工,后来“被上边选中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了副主任”,运动结束后落得个“双开”,幸好被熟人安排到了金花山务农。在跟着大队长金兆天的日子里,老皮学会了熬鹰,懂得了“人生就像上金花山,走上悬崖回头就是了”的道理,劳动间隙不忘学习,落实政策后回厂当钳工,再后来技术移民到加拿大成为高工。叶落归根想出资给金花山修路,被老金婉言谢绝。师长不但姓师,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部队首长。他喜欢玩鹰,养着一只很厉害的雀鹰。当他知道司务长的老爸金兆天是他的“知音”时,驱车两百公里试比高,“谁的鹰先捕到猎物算谁胜出”。司机悄悄告之“师长的面子比他的命还要紧”,老金就偷偷给自己的岩鹰先喂了食,最终师长在胜出的同时也悟到了堂奥。后来他军阶至副部,退休之际回报金花山,设法将村小学改建一新。
  后一类人物形象就是挂职青年郑小毛。我们似乎很难从小说中解读出郑小毛的鲜明特点,但作家是把他作为前四人的对立面来塑造的。郑小毛考进财政所,镇党委胡副书记安排他到偏远山村挂职虽属“穿小鞋”之举,但他认了。金老爷子讲的三个熬鹰故事,虽说不无触动,但不是根本性的。在我看来,最能触动郑小毛灵魂当属金雕的“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以及它向人类发出的警示。在这点上,金老爷子的“不修庙、不修路”主张,无意中走到了前面,所以能引发郑小毛的共鸣。
  《红楼梦》中有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及文章。”《熬鹰》这篇小说,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巧妙地通过故事里面套故事的形式向读者娓娓道来,一方面向清晰地读者传授着人文知识,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向我们传递着世道人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说中老金、老范、老皮、师长和小郑都是“鹰”,但经过不同处境的煎熬、历练,老金他们都“把鹰熬下了地”,只有郑小毛“把鹰熬上了天。”我们恭逢一个最好与最坏并举的时代,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们固然不能评说他们的是非对错,每个人的人生和未来只能由他自己选择。《熬鹰》这篇小说,使我想到了阿·托尔斯泰在 《苦难的历程》中说的名言:“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也使我想到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在我看来,虽然也羡慕“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刺激与挑战,但我更加理解郑小毛挂职归来的平静与踏实——熬过之后飞更高,脚踩平地走愈远。我的耳边想起了汪峰的歌: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