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6日 星期五
初国卿:序晨欣《宝牧斋续笔》
来源:本站 | 作者:初国卿  时间: 2015-03-27

    徽州晨欣兄《宝牧斋续笔》即将付梓,属我作序。这让我想起早年购入的蔡晨笙书法《宝寐阁记》和绘画《宝寐阁秋意图》。“宝寐阁”是蔡晨笙的斋名,主人因毕生宝爱清末民初大学者、大书法家沈寐叟的墨迹,搜罗庋藏了近五百件海日楼沈氏的横披直条、扇册手札,故斋名“宝寐阁”。学人善藏,每每得到名家奇物,即喜欢以此命名斋室,既“宝”所珍,又寓深情。如元人陶宗仪的“宝晋斋”,明人张丑的“宝米轩”、王济的“宝砚楼”,清人翁方纲的“宝苏室”、陈长孺的“宝钿庵”、范禾的“宝镜室”等都莫不如此。今徽州晨欣兄室名“宝牧斋”亦然,他毕数十年之功,搜罗庋藏了黄牧甫印章墨迹等数百件,名符其实“宝牧斋”也。
 

 
    我与宝牧斋主相识倒不是因为黄牧甫,而是因为我们共同的爱好浅绛。刚刚进入21世纪的时候,总在《收藏》等报刊上读到署名“晨欣”的谈浅绛彩瓷的文章。当时浅绛并未如今天这样热,只有少数人关注,许多人甚至认为它是“软彩”而不屑一顾。那时晨欣兄就发现了这种彩瓷的文化价值和文人瓷画的属性,并开始大量收藏和深入研究。我那时刚刚开始收藏浅绛彩瓷,十分羡慕晨欣兄所处徽州的区位优势。因为徽州是浅绛彩瓷的第一故乡,那些绘制浅绛彩瓷的名家大家半数以上都是徽州人。当年正是因为新安画派的衰落才促成了浅绛彩瓷的兴起。新安画派的衰落是由于徽商的衰落,使得原本就馆于商家或靠富商生活的书画家失去了经济后盾,自然就造成了新安书画业的萧条。纸绢画是风雅的产物,当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的时候,还有什么风雅可谈。于是画家只好去寻找经济实用之途,开始“西进”——到景德镇去改绘“瓷本”,于是产生了浅绛彩瓷,于是景德镇瓷画家中有了那么多的徽州画家,于是在“瓷本绘画”的题款上有了那么多的“客居”字样。据晨欣兄的收藏统计,现存浅绛彩瓷中,有姓名可考的徽州籍画家就有近百位,而且多是名家。现在看,浅绛彩瓷的繁兴,不能不说是徽州画家的贡献,他们以浅绛彩瓷这样一种形式,为新安画派保留了一脉香火。所以晨欣兄有充分的机会得以故乡的瓷绘大家如程门、金品卿、汪友棠等人的作品来接触和亲近。当然,我也开始找机会与晨欣兄亲近,与他通信,通电话,直到与他见面。
    2009年10月,我与几位朋友游历江南到了屯溪,给晨欣兄打了电话,他马上驱车赶到我们的住处,晚上请我们吃了顿正宗的徽菜,我送了他一幅著名学者、文字学家南朝明先生大篆题写的“宝牧斋”书法作品。当时得知那几天他正有极为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因此未能到他的“宝牧斋”欣赏他的藏品。此后,我与晨欣兄几乎每月都有电话联系,每年春节前都收到他寄来的正宗的祁门红茶。他是一位重情义,颇性情的人,我最喜欢听他晚上酒后打来的电话,每次都聊得开心和透彻,他的率真、通达、情致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向来认为,如果一个人喝多了酒,他最想打给电话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心中总想着的人。我是晨欣兄喝多了酒,然后就能接到电话的人,因此很充实,也很有成就感。
    晨欣兄告诉我,他藏有浅绛彩瓷500余件,其中程门、金品卿、王少维三大家作品就有几十件。这在全国浅绛彩瓷玩家中,可谓数一数二。但浅绛只是他收藏品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古钱币、木雕、书画等,其中最可称道的则是黄牧甫的作品。
 

 
    晨欣兄和黄牧甫有缘。黄牧甫是清代著名篆刻家、书法家,徽州黟县黄村人;晨欣兄是当代知名随笔作家、收藏家,与黄牧甫同乡,黟县城关镇人。晨欣家距黄牧甫出生的黄村只有6公里,小时候,母亲曾在黄村当过小学老师,他得以经常到黄村,不时也到黄牧甫故居玩耍。但他却不知黄牧甫是怎样一个人,有多大的学问。长大了,他渐知这位同乡的分量。
    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他去屯溪“程氏三宅”游玩,几位画家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黟县清末有个黄士陵,字牧甫,那是徽州鼎鼎大家,书画、篆刻不同寻常,开山立派,名不虚传……”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不是我老家黄村的人吗,不是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院子吗。”他于是回家查《辞海》,果然有“黄士陵”条。于是他找个时间特意到黄村去,带着与儿时不一样的心情去看黄士陵故居,想法设法寻找与黄士陵有关的资料和书籍来读。那年冬天,他在黟县“县背岭”遇到一幅黄士陵六字篆书联:“有莫能言者乐,无不成颂之书。”于是他花了30元买下,这是他买的第一件黄士陵作品。
    此后,他总是惦记着黄村,每次回黟县老家,他都要去“旧德邻屋”,探访“问梅花馆”,还多次到山里寻找黄士陵墓地。学人相惜,乡梓互通,就这样,从买第一幅对联开始,他就一发而不可收,与黄牧甫结下终生之缘。30多年下来,晨欣兄已收藏黄牧甫楹联、匾额、手卷、条屏、册页、日课、题签、白描、花卉、竹刻、木刻、团扇、折扇、印章、印拓、印谱、润例、像片及各种资料数百件,品种之多,收罗之广,国内罕见;有钱君匋、潘景郑、吴进贤、陈传席、王乐匋、黄澍等书法家题写的“宝牧斋”匾额30多幅;同时,他也成为鉴定黄牧甫作品真伪的高手,许多拍卖会上或是古玩店里的黄士陵作品,经他一见,即立辨真伪。“宝牧斋”,真是名不虚也!
    晨欣兄的收藏和研究,为徽州文化增添了一抹不可多得的亮色。曾读到一位署名“安宁”的作家在媒体上写晨欣说:“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拿来买徽州先人的遗物了,明清600年,徽州名流无数,他踏遍徽州山水,如一位救火的消防队员,冲进古老的徽州大地,拯救着一件件满是沧桑的铜钱、印章、瓷器、书画、木雕等,几十年下来,他伺候公主一样对待她们,从不变卖兑现。甚至,到了外地异乡也念念不忘那些流落出徽州的东西,毫不夸张地说:他是真正的徽州文化的保护和传承者。晨欣怀着一个虔诚的心追逐着那些逝去的古代徽州名流,追踪他们足迹,造访他们故居,寻觅他们遗物,甚至在时间的长河中打捞他们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卑微的生命因有人怀念提起而显得美丽耀眼。”如此说来,晨欣生在徽州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而徽州有了晨欣,又何尝不是历史之幸,文化之幸呢?
 

 
    2008年,晨欣兄出版了《宝牧斋随笔》,这本书以翔实而生动的文笔,写他多年来在收藏过程中的淘宝之乐、研物之趣和问学之得,深得藏界玩家之赞。如今,晨欣兄又要出版《宝牧斋续笔》,这是他近五年来的新收获。这部书的每一篇文字,都仿佛让我看到晨欣兄周末时间在老街旧店里,在古巷冷摊旁寻访的身影,仿佛听到他如布道般讲述保护徽州遗存,搜求牧甫遗墨的价值与意义的声音。较之前一部,这部续笔给人的感觉是更为静深、内敛、雅致,朴实里自有氤氲,冲澹中映现情致,比上一部更见老成。
    在这部续笔中,我们可以读到晨欣兄专谈收藏和研究黄牧甫印章、墨迹的“宝牧闲话”;可以欣赏他一榻茶烟里,捧着程门、金品卿的壶或瓶娓娓而谈的“晨欣说淘”;可以随他的脚步一起或到黟县古村,或到屯溪老街“访古探幽”;也可以共同感受他上网读书之后坐在“宝牧斋”里,摩挲古印、竹雕的“闲情逸致”;更可以服善他满蕴真情,一片挚诚的“师友写真”。正如晨欣兄《自序》中所言:“这里面既有喜悦,有快乐,有知足,有经验,也有纠结,有苦楚,有失望,有教训,是一种相互交集的经历过程,更是一个收藏者执着精神之体现与反映。如果你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是一个对传统文化有兴趣的人,我想从中一定可以找出自己所需要的一些东西来,如分享过程之愉悦,吸取失败之教训,体味内心之感悟等。”总之,这是一部很有可读性、欣赏性与典藏性的古玩随笔集,得到它,可以永久放在书架或案头,闲来读上一篇两篇,每一篇都会有一个吸引你的故事,都会有让你有不可多得的收获。
    接到晨欣兄酒喝多了之后的电话是我的荣幸,最先读到《宝牧斋续笔》是我的荣幸,为《宝牧斋续笔》作序更是我的荣幸。为此,我学蔡晨笙,特撰并书《宝牧斋记》,以此祝贺《宝牧斋续笔》的出版:
 
    古徽州晨欣先生,诚恳厚朴,有谦谦君子之风。耽于情而痴于物,耆古研今,学养丰淳。富藏金石书画、瓷杂木雕,精别高下,鉴赏超群。早时乃独钟同梓篆刻书家黄牧甫,尤喜其印章墨迹与竹刻匾额,零缣断札,悉数收得。收必精装整理疏记,无虑数百件,海内第一。斋名“宝牧”,郑逸梅为之作记赋诗。其间牧甫之遗重贾益昂,兄不惮倾其家赀,遍寻大江南北,街巷坊间,所遇必穷究,得之而后快。牧甫多赝作,兄能望气辨云,藏牧甫金石书画者皆欲得兄一言为取舍。牧甫书法篆刻晚有奇悟,多变化,兄能按手迹定年岁,从未走眼。余尝谓兄为牧甫知己,兄自笑不言。余知当世学人藏家,此称非兄莫属也。
 
    董桥先生有《宝寐阁》一文,记述当年此阁“在沪西王家滨,门外车水马龙,尘嚣万丈,室内文史燕闲,鼎盎烂照,别是一番境界。郑逸梅先生去过那四壁琳琅的藏宝窟,说是品橱映激之间,陈列的又是寐叟的著述和论书尺牍一二十种”。去过“宝寐阁”的“补白大王”郑逸梅早年写有《宝寐阁主人蔡晨笙》,晚年又为晨欣兄写了《题宝牧斋》诗与跋:“中郎建阁风流歇,崛起春江宝牧斋。乐石吉金存世泽,清芬一脉莫相侪。四明蔡晨笙,罗致沈寐叟笔札四五百幅,为海内第一,建‘宝寐阁’以藏之,今已下世。我友晨欣,喜蓄同邑黄牧甫手刻,乃辟‘宝牧斋’,琳琅满目亦佳话也。爰赋一绝以归之。九八叟郑逸梅。”“宝寐阁”藏沈曾植“为海内第一”,“宝牧斋”藏黄牧甫亦“为海内第一”,郑逸梅为海内两个第一写记赋诗,是佳缘,也是佳话。从中可见,晨欣兄就是晨欣兄,了不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