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的《兰亭序》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称之为“神品”,中国所有学习行书的人几乎都是从临摹《兰亭序》开始。许多电视节目一用到书法就把它作为背景,而且与《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一起被称为“国宝三绝”。它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可以说至高无上。
后人说它“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宋代大书法家黄庭坚更称《兰亭序》“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后辈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了,不能再说三道四,以免被人讥为不识好歹不自量力。
赵福元老师送我一本大开本的《兰亭序》,我曾反复临摹,临摹时发现其中有几个字怎么看也是不得劲、怎么写也是不舒服。我怕自己判断有误,就问了几个人,也都有相同的感觉。这几个字一个是“向之所欣”中的“向之”,“痛哉”的“痛”字,“悲夫”中的“夫”字,以及最后一个字“文”字。这几个字都与整篇风格不同,显得过于粗大,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发侉”。
怎么回事呢,后来看到了更多的《兰亭序》的版本才看出点门道,原来这几处都是后来修改过的,原来的字不是现在的模样。“向之”原文好像是“欣今”,悲夫的“夫”原来是“也”,最后一个“文”字,原文是“作”字。
难怪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作品原本就是即兴之作,当时四十多人在一起饮酒赋诗,王羲之乘兴为之,虽是一气呵成,但总有个别之处觉得不够准确,就进行了一点改动,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有了这几处改动倒显得真实。但毕竟是改动过的,笔画比原来粗壮也在情理之中。尽管在情理之中,总是有一点遗憾。如果教条的先生说,这也是王羲之的东西,要一点也不能变地继承,要作为楷模学习,就有点不近人情。
就像我们现在又开始提倡国学,尤其是孔子的东西,又被奉为至宝。当然,孔子的多数东西是有道理的,但你不能说,孔子的东西没有一点错误,要全面地不折不扣地执行。大学者余英时讲儒家分两种,传统的儒家和真正的儒家。传统的儒家,就是皇帝所尊崇的儒家,三纲五常的儒家,不许犯上作乱的儒家,这跟真正的儒家,有高度批判精神的儒家是不相同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中国历史上向来就有两个儒家,一个是被迫害的儒家,一个是迫害人的儒家。
儒家提倡的仁义礼智信是应该继承的,可他们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中国人的一半大概就不会赞成。
同样,马克思主义是中国的指导思想,可马克思提出的革命不会在一国首先成功的理论就被列宁的实践否定了。其他的东西亦可作如是观。
王羲之的《兰亭序》本是即兴之作,甚至来不及重抄一遍,更不会想到会成为经典。无意成为经典而成了经典。由于是乘兴而写,白璧微瑕自然难免。对这样的微瑕,我们总不能像郭沫若夸毛泽东的书法似的说“主席更无心成为书家,但他的墨迹却成了书法的顶峰。例如这首《清平乐》的墨迹而论,‘黄粱’写作‘黄梁’,无心中把粱字简化了。龙岩多写了一个龙字,‘分田分地真忙’下没有句点,这就是随意挥洒的证据。然而这幅字写得多么生动,多么潇洒,多么磊落。每一个字和整个篇幅都充满了豪放不羁的革命气韵。”明明写错了还要加以赞美,而且赞美的那么真诚,总让人有点“那个”。
我想,假如让王羲之重抄这篇《兰亭序》他断不会把那几个改过的字还写得那么不堪。据说王羲之后来也试图重写,但都没有第一次那样的潇洒自如。第一次到底写什么样我们已无缘目睹,它被真心喜欢它的李世民带到坟墓中去了。李世民这一决定实在不够大气,你就不能把后人临摹的东西带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