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冯华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14-11-04

 


    冯华,曾经的军人,现在的自由作家。代表作品,小说:《如影随形》、《迷离之花》等,电视连续剧《中年计划》、《桃花灿烂》。崇尚自由的水瓶座,喜欢旅游、美食和一切非软体动物。终极理想开一家孤老院。
冯华,1972年生。生活经历并无曲折,而内心却永远是波澜壮阔。四年计算机专业的学习,除了学会打字之外别无所获。28岁创作出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如影随形》,同时,正式决定此生的职业将是写作。


作品欣赏:

    我的伤情一有好转,就办了出院手续。但李燕和岳琳都坚持我不能立即上班,得在家休息几天。当两个女人观点一致对付一个男人时,这个男人除了顺从,别无他法。所以我不得不在家又待了几天。利用这个空闲,我设法找到了朱文杰。

  显然,朱文杰没有像回避岳琳一样回避我。他的手机号的确换了,但公司里的人接到我找他的电话,询问了我的姓名后,还是给我接了进去。我一听到朱文杰的声音,就像以前那样跟他问好,但我听出,这次他的反应不同以往,有种冷淡的客气,明显与我保持着距离。

  “今儿怎么有空儿啊?”他以我不习惯的腔调问,听声音是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我听着,似乎能看到他把身体往坐椅靠背上懒懒地一靠、并把两只脚架到办公桌上的模样。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态度。“上次喝多了,好多话还没跟你聊,总觉得不尽兴。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见个面?”我问他。

  他迟疑着。

  我索性直截了当地说:“老朱,看在咱们是老朋友的份上,你给我个机会。有些事,我觉得当面解释比较妥当。”

  这回他干脆地答应了。看来他很忙,先查看了一下接下来的日程安排,这才表示今天下午就有个空闲。于是我们约好了时间,说地点时,我随口就说了“水中花”茶楼。正巧朱文杰也知道那儿,我们就这么敲定了。

  当局者迷冯华推理悬疑系列放下电话,我回味了一下刚才和朱文杰交谈的内容,心里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这让我对自己感到懊恼。我只是想告诉朱文杰,自己和他的妻子之间,并没有他所想像的任何暧昧关系。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事实,为什么我会如此不踏实?我又想到,约定见面地点时,我随口说出了李燕的“水中花”,这也许并非全然无心,而是凭着一种潜意识。在我感到自己面对朱文杰将显得软弱无力时,我本能地拉出了李燕,以她的存在为我作个证明。

  我为自己在短暂交谈中复杂的心理变化而暗暗吃惊。我一直自认为和朱文杰是交情至深,是可以互相信任、不必多言的朋友。可一旦面临着具体的事情,这种关系竟如此经不起推敲。这就是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本质么?

  我住院的那些天,李燕日夜在医院陪着。我也为她担心过茶楼的经营问题。但显然,在此事上我是外行,和李燕的从容自信形成鲜明对比。出院后,我逼着她去茶楼,她看我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也不固执,听从了我的话,去照管茶楼的生意。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去“水中花”了,这次和朱文杰约好在那儿见面,便给李燕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下午我和一位朋友在茶楼谈事情,到时候可能会请她出来认识一下。

  李燕在电话那头很高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表示要将她介绍给我的朋友。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态度上的真正认可。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这让我有些羞惭。我努力想待她好,可有些事情,偏偏无法具象化。好在相应的衡量标准也同样抽象,这种微妙的比较,成了我躲避愧疚的一个法宝。

  下午我去了水中花茶楼。我头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但还蒙着小块的纱布。脸上的青紫没有完全消除,嘴唇也微微肿着。我知道自己这副尊容,有点儿令人不忍目睹,因此我戴上了一副大墨镜,算是稍微的遮掩。同时,当我的眼睛被黑色的墨镜遮盖时,心里似乎有了些微的安全感。我的怯懦由此可见一斑。

  李燕一见我就笑了。“大英雄来啦?”

  她亲热地来挽着我的手,在她的员工面前大方地袒露私情。我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尽可能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做法。我越发庆幸自己脸上那副大墨镜,它多少也是一块小小的遮羞布。可这庆幸还没持续两分钟,李燕便把它夺走了。

  “干嘛躲在墨镜底下?”她贴在我耳边轻声说,热气直喷到我的耳道深处,弄得我痒痒的。“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儿!当刑警嘛,就是比别的男人酷!”

  这种孩子气的解释让我哭笑不得。但我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争执,只得听凭她的处置。显然,她对我的亲密态度是对所有人的一种告知,原本就客气有礼的服务生们,这下子更是大肆发挥他们的热情。他们知道了,这个一脸伤痕、面目狰狞的家伙,很可能将像他们的老板一样,决定他们能否端稳手中的饭碗。在这种热情的迎接中,接下来的事,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位一直认识我的长着鹅蛋脸的服务生,满脸笑容地准备引我到从前的老位置时,忽然愣住了。她僵在那里,笑容变得很古怪。我马上明白,她意识到在现在的情势下,再把我带到老座位,似乎太没有眼色了。

  这是一个我没来得及考虑的细节。为了避免每个人难堪,我只迟疑了一秒钟,就做了决定,准备选一个新的位置去坐。令我意外的是,此时的李燕却做了另一种选择。

  “咦,怎么愣着啊?”李燕以一个老板的语气责问服务生,“不是知道他都是坐老位置的吗?”

  服务生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反应过来,连声向我道歉。事已如此,我便采取最简单的方式,听从她们的安排,跟着走到那个靠窗的桌子前坐下。李燕也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这回,她不等服务生为难,直接吩咐服务生准备几样茶水和零食。我注意到,李燕所点的茶点中,既有过去我一直都点的,也有新加的。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我为此有几分暗暗的感动。

  “谢谢。”等服务生走开后,我对李燕说。

  她含笑看着我。“谢什么?”

  我看出,她的笑容有种狡黠的味道。

  “你知道我谢什么。”

  “我不知道。”

  我笑了。“装傻。”

  “我就是傻!”她得意洋洋地宣布,“根本用不着装!”

  我无可奈何。“好了。我已经服你了。我谢你的善解人意、宽容大度。这下够清楚了?”

  我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意思了,脸上染了一抹绯红。她嘀咕道:“这才开始发现我的优点?以后有你吃惊的呢。”

  我知道应该继续和她说些轻松的,开开玩笑,但我还不习惯和她这么亲密。只好向门口张望一下,多余地说:“说好三点的。怎么还没到?”

  “什么朋友啊?”李燕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介绍我?”

  “过去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也是好朋友。”我简单地向李燕解释,并说,“我就说你是我女朋友,好吧?”

  李燕眼睛一亮。“真这么介绍?”

  “你不喜欢?”我明知故问。

  李燕隔着桌子嗔怪地笑了。“你这个家伙,还说我装傻!在医院的时候,你跟别人介绍我,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名字,什么说明都没有,以为我听不出来啊?”

  我抵赖不过,只得说:“事情不是在发展变化之中么?”

  “你倒有理了!”李燕笑着说,“老实说,也就是我这种死心眼儿、认准了方向不回头的女孩儿才能忍受你的态度!换个稍微娇气点儿,早被你气死三回了。我呢,也是被你折磨多了,耐受力越来越强……”

  我怕李燕越扯越远,及时打断她:“我说的这位朋友叫朱文杰。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我们队长岳琳的丈夫。”

  李燕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我。“今天这是一出什么戏?”她极其尖锐地问道。

  我不得不装出很轻松的样子。“你想哪儿去了?朋友见面,谈点儿事罢了。”

  看得出,我的伪装并不成功。但李燕也没再追究下去,只是说:“岳琳知道你们见面的事儿吗?”

  我忽然很泄气,不想再隐瞒李燕。“燕子,我不是想瞒你什么。只是这件事情很难解释,我自己也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回事。简单说吧,现在朱文杰在和岳琳闹离婚,岳琳不愿意。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我真的不清楚。但……”

  我说不下去了。李燕却已领悟了我的意思。

  “他对你和岳琳的关系有误会是吧?”

  我点头承认。

  李燕凝视着我,脸上很澄净。片刻,她微微一笑,柔声对我说:“你肯定很委屈吧?别担心,我相信你们。”

  我不知说什么好,伸过手去,握住李燕的一只手,用力捏了捏。李燕冲我笑笑,刚想说什么,脸一侧,对我使个眼色。我回头一看,朱文杰正向这个位置走过来。

  我忙起身跟朱文杰打招呼。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后,很快又回到我身上。李燕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等着我的介绍。我等朱文杰站定,便把李燕介绍给了他,还特意强调了我们俩的关系。他们两人都很有分寸地握手,互相打了招呼。

  看得出,朱文杰微感惊讶。我想他惊讶的也许不是我有了女朋友,而是因为我事先在电话里说“想和他好好谈谈”,现在却突然多了个“女朋友”!我正想跟朱文杰解释,没想到李燕笑着先开了口。

  “我先声明啊,我不是来当电灯泡的。”她笑吟吟地,有意使用了暧昧的词汇,“你们谈你们的,我只是上我的班。”

  朱文杰怔了一下,看看李燕,又看看我。

  我进一步解释道:“这个茶楼是李燕的,咱们只是借她的地方坐坐,喝杯茶。”

  朱文杰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态度似乎马上松弛了些,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秦阳平是在我面前展示宝贝呢!”

  李燕轻松自如地应对道:“我哪儿算得上他什么宝贝呀?不过,他倒是常跟我提起你这位老大哥!一说起您,又是尊重又是感激的,弄得我心痒得不行,今天非凑过来见见您不可!”

  什么男人在这样的糖衣炮弹前也难以把持,朱文杰并不例外。他转头看着我,笑道:“秦阳平,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又漂亮嘴又甜的女朋友?没听你透过风啊?”

  我对他们二人老练的对答自愧弗如,只得含糊了几句,搪塞过去。李燕恰到好处地露过面,就准备离开了,让我们单独聊。走之前,她弯下腰,在我耳边亲昵地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还用手轻按一下我的肩膀,这才姗姗而去。我回头望望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

  但李燕的心机显然是有效的。等我回过头,朱文杰打量着我,意味深长地说:“这姑娘对你挺痴情啊。”

  我笑笑。“谁知道她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一无长处的男人。”

  “也许你天生有女人缘呢?”朱文杰半真半假地说。

  “别开我玩笑了。”我苦笑着,话里有话地说,“老朱,我这人,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么?”

  朱文杰掏出一支烟扔给我。我接过了,拿在手上。他自己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将打火机伸过来替我点,我告诉他,我早就不抽了。他也不坚持,深深吸了两口,将烟吐出来。他的脸在缭绕的烟雾后,变得模糊不清。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恍惚,觉得对面这个人,其实离我很遥远似的。

  好一会儿,朱文杰才说:“最近怎么样?”

  他朝我呶呶嘴,意指我脸上的伤。他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惊讶。我想,这是因为他熟知自己曾从事过的职业,知道这只不过是我们工作中的一盘小菜罢了。

  “没什么,”我随口说,“在查一个案子,可能快揪住对方尾巴了,所以挨了暗算。”我摇摇头,笑了,“还是我警惕性不高,要是换了你,肯定不会吃我这样的亏!”

  朱文杰又深吸一口烟,把它全都吞下去。然后再将烟慢慢从鼻子里喷出来。经过肺部的吸收,那烟雾已经由浓白变成了暗黄,如同烟囱里冒出的废气一样。他喷了一口烟,随意问了一句:“大案子?”

  我摇摇头。“现在说不好。”

  朱文杰似乎等了一下,看我没接着说下去,自嘲地笑笑。“我这人,离开这么多年了,还是过敏。一听案子,就全身汗毛直竖,控制不住地想打听,差点儿忘了规矩!让你见笑了。”

  我听他说得有些凄凉,劝慰他说:“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主要是一点儿底都没有。我感觉这可能是个大案,但现在还没拿到什么证据,一直在那儿僵着呢。”

  我得承认,虽然我很理解朱文杰的敏感,但从我的角度上讲,的确不便于透露“晶华”这件案子具体情况。我想换了朱文杰在我的位置,他也会和我一样。所以,尽管我对他说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外,但我仍很坦然。

  朱文杰听了我的话,没吭声。他抽着烟,心神不定,四处张望,看起来对我说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我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有些不耐烦我的东拉西扯了?是不是在等着我主动进入正题?我的心“怦怦怦”地跳,加快了节奏,像一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难以预知下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发生。

  好一会儿,朱文杰忽然平静地说:“有件事儿,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现在还是说了吧。我和岳琳要离了。”

  我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他以这种语气说出来,还是觉得很突然。朱文杰说完,又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弄得他四周烟雾腾腾,更令人产生距离上的错觉。我满脑子的话,反复斟酌,试图寻找一个适当的开头。折腾了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令我自己生气、却别无选择的话。

  “为什么?”

  朱文杰隔着浓淡不均的烟雾看着我。“我以为你知道。”沉默了一会儿,他简单地说。

  我觉得他这句话很厉害。我不能含糊其辞了,只得说:“原以为你们只不过是小矛盾,跟所有夫妻一样。没想到你是认真的。”我说着话,心里暗想,朱文杰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是为了懒得多解释,还是真的对岳琳与我的关系有所怀疑?我又说,“上次咱们喝酒,我感觉到一些。后来也听岳琳提过两句。”

  “她倒是挺信任你。”朱文杰淡淡地说,“这个女人一向要强,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诉苦的。”

  他的话不软不硬,却噎得我够呛。我觉得自己坐在那儿,像一只沾满了烂泥的刺猬,空有一身利器,却无敌可扎;一身烂泥,怎么甩也甩不掉。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无聊,满腔热情地跟一个自以为交情至深的朋友聊家常,而他的每句话都如同裹了棉花的尖刀,弄得你无法还击也无处躲藏。

  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次谈话。还好李燕来了,以主人的身份来看看对客人是否招待周到。我蓄积了好几天的热情,彻底被朱文杰放光了,浑身只觉得疲乏无力。李燕在中间周旋,和朱文杰聊得很好。偶尔偷眼看看我,眼里满是关切和询问。我只在不得已的时候,勉强作个应答,其他时间里总是沉默不语。朱文杰自然能够察觉我的表现,再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我筋疲力尽地靠在靠背上。李燕有些不安,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她什么地方处理得不妥当。我没办法跟她解释,只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李燕当然不信我的敷衍,但也拿我没办法,只得开车送我回了温妈妈家。

  一路上我都在想,那天岳琳问我,她现在看到的朱文杰和我记忆中的朱文杰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她和他共同生活了七八年,最后却发现根本不了解他?我不禁苦笑。今天和朱文杰的见面,也把岳琳的疑问转给了我。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朱文杰,和过去那个朱文杰,真的是同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