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于德北
来源:本站 | 作者:  时间: 2014-08-18

 


 

    于德北,著名作家,生于1965年,出版有小小说集《秋夜》和《杭州路10号》,以及长篇随笔2部,童话3部,科幻小说1部,儿童小说7部,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得主。


作品欣赏:

听 雨

昨天夜里,我所居住的城市下雨了。
  我打开窗子,半个身子仄在沙发上,听雨珠丝密的脚步前呼后拥,纷沓而至。不知为什么,常常有这样

的夜雨,让我想起蒋捷的词,那个飘零了的宋代才子,站在江舟之上,秋娘渡、泰娘桥地一路走来,在我的

心上先植樱桃,后种琶蕉。
  想起蒋捷也就可以想起台湾诗人余光中的名句——听听那冷雨!雨往往会更来凉气,惯于为离人浇上哀

愁。而离人的愁绪真是借助着雨脚,丝丝缕缕攀援开去,浸入那无边无际的远方,编织如烟似雾的淡蓝色梦

幻。
  余光中也说,这雨从宋代一直下了到今天。
  这是一种怎样的比喻?!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听雨的习惯。听雨是一种自慰,是一种安心的休息,是无法言说的享受

。曾有一段时间,我固执地把自己的书房叫做“苦雨斋”,并让写书法的朋友制了横幅,存在书柜的上端。

几乎没有一个读书人不知道“苦雨斋”应为周作人所有,他困坐书城,苦雨有思,不知是为学问焦虑,还是

为自己曾有的人生败笔太息。我喜欢“苦雨斋”,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实在是被“苦雨”二字背后的意境所

痴迷。一个“雨”字本身就够让人潮湿了,再加上一个“苦”字,无奈之中还有些许“镇定”。
  雨有味,那一定也有声。味道可品,声音当然可以倾听。
  于是,在那样一个深深的夜晚,凭窗凝息,听雨从天堂来,在人间或歌或舞,或欢或笑。当然这雨珠中

也不乏诗人骚客,笃字要搞一些意外的举动,让你于平静之中泛起波澜。如果这样的一丝雨不小心落在你的

额头或者发间,说不定你会随着雨滴的扩散,整个人化做了一朵大大的涟漪。
  听雨,你的心里会有诗。
  有一个男孩,寂寞地站在窗前,雨水的缘故,让他的窗玻璃氤氲了淡淡的水汽。透过水汽,他看那小小

的女孩,穿着白色的凉鞋,“哒哒”地走过石板长巷。雨,让她的刘海紧紧地贴在额前。她为什么没有伞呢

?每一次的雨,她都是这样从窗前走过。下意识中,男孩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动,他竟画了一把漂亮的纸伞,

花儿一样在女孩的背影里撑开……
  这,不是诗又是什么?
  听雨,你的心里会有音乐。
  雨下来了,那一瞬间,你的耳畔会盘旋起《乞立马扎罗的雪》。小提琴的倾诉把你带到一个遥远的世界

,让你不自觉地陷入那个美丽而古老的传说。旧日的怀想,难以割舍的遗憾,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无奈

,种种灵与肉的搅拌、挣扎,最后化为蘖磐一般的欣慰与飞升,超越天堂与地狱的锢滞,融入春水繁星的朴

素的存在与消逝之中。
  说到这听雨的经历,有两次最让我难以忘怀。
  一次是在萧红故居的房檐下,阵雨说来就来。北方的雨自有北方的气势,来如排山,去如倒海,三步之

外已难以见人。我所站的地方是磨房,我所面对的是园中的菜地。雨打在黄瓜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仿佛是在喻示着自己的愤慨。可它愤慨什么呢?是对这园中主人孑然南行、迟迟不归的呼唤?还是它根本就

是看了那“留下半部红楼与后人评功说”的墓碑,千里万里地回来哭诉。总之,那雨虽然如泼似倒,反到让

我十分地安静下来。
  “严冬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

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严冬把大地冻裂了。”
  ——这是《呼兰河传》的开端。
  我是在萧红故居一口气读完《呼兰河传》的,说实话,那一刻,萧红故居的雨把我的心浇裂了,我不可

救药地深深地爱上了她。
  还有一次是在辗转于湘西的途中,临时停车吃饭,主人家的后园是大片的竹丛,在雨中青翠欲滴。雨打

在竹叶上的“沙沙”之声,绝不同于任何一种植物,我痴痴地站在那里,心想:这青青的竹叶一准是雨的新

娘,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根本不避讳我的偷听。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透明的情爱更让人感动呢?那雨轻轻

地吻在新娘的面颊之上,而新娘也垂下眉目,用那轻轻的摆动来掩饰一腮的羞红。真想停下不走了,可为生

计奔疲的旅人有了这极美的想象的滋补已是莫大的幸福了,凭什么还要强行地进入别人的生活?!
  我的城市下雨了,我知道,我寄给朋友的信件又要迟到了,因为这雨,一定会让古老的邮路变得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