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是个有点遥远的词汇了。对我来说，伴着这个词汇而来的，首先是一种特殊的气味。在东北冰天雪地的腊月天，年画像卷着筒的一个个花苞，从穿军大衣、戴狗皮帽子的小贩手里抽出来，魔术般的，盛开。一股温暖的印刷味儿就在此时流泻出来，成了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一种年味儿。
    记忆中过了腊八，年画摊儿就三三两两地上市了。小贩们把年画的样品铺在人行道上，上面用铁钎压着，也有精细一些的，盖上透明塑料布。一条街就这样一点点花枝招展起来，像突然冒出来个百花园。那是我少女时代盼望的时刻，看年画成了春节前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一条街的年画我总是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没事就上街转一圈，默默记下中意的，留意着新摆出来的，在心里做着比较和取舍。家里贴年画的地方就那么几块，一处可以并排贴四张竖版的，两处可以贴横版的，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贴年历，或者挂一本十二张的月历。所以必须精心挑选才行。
    家里每个人的口味不同。我妈妈最喜欢大胖小子抱鲤鱼，每年必贴。那里面的吉祥意味和对家的祝福，我是成年以后才明白的。当时只当那是妈妈的个人喜好，我会帮她在众多咧嘴大笑、袒胸露肉的大胖小子中先挑几个顺眼的，再等她自己最后选一张中意的。古代仕女是我的最爱，四大美女、西厢记、杨门女将我都买过。小弟喜欢梁山一百零八将，买过很多版本。我爸爸一般不发表意见，他把有限的机会留给我们仨。只有一次，他在下班路上，买了一幅他自己喜欢的古诗四扇屏，上下画的是花鸟山水，中间是书法古诗词，我记得其中一首是《枫桥夜泊》。至于挂历，我买得最多的是电影明星那种，从张瑜刘晓庆买到赵雅芝汪明荃。用完了也都没舍得扔，放在家里很多年。有一年，突然流行用挂历做门帘，这下美人们可派上了用场，我统统搬出来，跟着表姐一起做。把挂历裁开，卷成铅笔粗细的一个个小段，再用铁丝穿起来。做完后门帘特别沉，挂在门上，下垂感很好。人举起门帘穿过再放下，会发出啪啪的响声。
    一般到了腊月二十三，年画街最是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这时候，我妈妈才会拿出半天时间，亲自陪我和弟弟到年画街，在我左看右看选下的年画前端详一会儿，来来回回比较一番，然后掏钱。散发着新鲜印刷味儿的年画被小贩一卷，在热腾腾的哈气中就到了我的手上。我会站在那里，把鼻子贴在手里的年画上，使劲闻一会儿，让那上面的气味一直沁入我的心扉。然后，再和弟弟一起欢天喜地地陪着我妈去买对联、福字和挂钱儿。
    那是妈妈的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