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7日 星期六
老臣:放野之美
来源:本站 | 作者:老臣  时间: 2014-02-19

   几场春雨过后,漫山遍野的果树花儿落去,坐牢了果实,田里的庄稼都播种完成,长出一垄垄的绿来。这时候去果园和农田,才会有人发现路边沟畔的那些野葵花。它们生长速度过快,其他的花草磨磨蹭蹭不离开地面,这些野生的向日葵已经及时地伸展腰肢,展出巴掌大的叶片。远处一看,颇有鹤立鸡群的样子。

      正巧有谁走过,没有急活等着去干,或者劳动之余还有剩余的力气,就会在哪株野生的向日葵边停下来,用锄头给它松土,顺便把周边的杂草铲除。若赶上附近有牛、马、驴、骡拉下的粪便,会捡了起来,随手给它施肥。而这些被认养了的野向日葵,从此便有了主人。牧羊人经过时,为了免去牲畜的剐蹭,还会找来几枝酸枣刺,给它们围一个小小的栅栏。

     于是,山地之间,远远近近会有许多野生向日葵名花有主。它们得到特别的呵护,比那些杂草荆棘生长得快多了。经过几场透雨之后,突然之间就在临近秋天的时节张开金色的圆盘大脸来。因为没有谁争夺阳光和养分,它们枝干粗壮,骨节粗大。滚圆的脸盘笑呵呵的,像极了村庄里那些健康的姑娘。

     但那时正是秋忙,也许会有认领的主人在它们身边停一下,但已经无须为它施肥和护理。它们也就任着性子生长。有的因为授粉时不均匀,会分蘖出许多枝杈,长出十几个头来,这样的花盘瘦小,籽粒也短小干瘪。不过,主人并不怪它,任由它举着花盘,乐呵呵地迎着太阳,看天空的白云苍狗。

      果园里的果实被摘下来,田野里的庄稼收割完毕,被喂饱的马儿拉进村庄。野地里的向日葵也终于成熟,垂下一颗颗硕大饱满的头颅。

       认养的人们来了。他们有的把花盘砍下来,挂在屋檐下,吃的时候再取下来,剥离籽粒,因有花盘的水分护着,吃起来籽粒格外厚实;有的干脆现场把籽粒剥脱下来,留着那些高大的身躯,悬着硕大的葵花盘,伫望日渐远去的秋色,直到漫天飞扬起洁白的雪花。

        哦,每个采摘葵花的人都不会忘了一个动作,那就是随手在野葵花周边的野地撒一把籽粒,细心的人还会用脚把籽实踩进土里。蚂蚁们此时已备好冬粮,野兔们有遍野的剩余秋粮,不屑于在草缝里扒寻这些有硬壳呵护的花籽,任由它们在风中掩入土里。这样,来年,漫山遍野又会开出金黄的葵花。
       
       冬闲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门缝里,都会飘出炒野葵花籽的香味。这些经过风吹、雨打、日晒的野孩子,给寂寥的乡村带来了格外的喜气,让每一个日子,都成为有零食的节日。

   野香瓜

        那一带山区以前是没有香瓜的。清苦的日子,承受不住香甜;物资匮乏,香瓜对于产粮不多的贫瘠土地,是一种奢侈的食物。

        不过,知识青年从城市里吃了香瓜,把瓜瓤也吃了,没来得及消化就到了乡村。正巧在哪一处沟膛里随便,没有被消化的瓜籽混在土里,来年春天发出芽,长成几棵苗来。

        香瓜花淡白色,有些小,混在杂草里不引人注目。结成瓜时,也不过几个青蛋蛋,并没有谁从混迹的杂草中发现它们。

        有一天,草丛中飘出了一股异香,有人寻香索迹,顺藤摸瓜,揪出一串黄色的香瓜来。

        但村里的成年人是不屑一顾的。因那个长瓜的地方,是田间劳动时的公厕。来路不明的香瓜,怎好轻易去品尝?便都厄着脸看。

        知识青年们被苦日子熬得蚂蚱都烤成大餐,虽也知道瓜秧生长之地有便溺的遗迹,还是奋不顾身,并保有孔融让梨的气节,把香瓜分而食之。

        而后,更多没被消化的瓜籽随便散落长于田野。野香瓜一年比一年多起来……

        村里人实在受不了瓜香的诱惑。瓜熟时节,也嗅着香味,顺藤摸瓜。看见未熟的青瓜时,还会做个记号,巧妙隐藏一下,宣示此瓜有主。

        逐渐,村里人便不再介意香瓜种子的出处……

        有聪明的农夫吃瓜时,留下瓜瓤,淘洗籽粒,阳光下晾干,保留下来。来年春天,在院子里找块闲地,或者在菜园里的角落,播种下去,并把剩余的瓜种散发给左邻右舍。仲夏时节,村庄里便家家都洋溢香味。

        但种出来的瓜,就是没有野香瓜的味儿纯。

        也许正因为野香瓜的来路太过顺其自然,属于绿色食品……

   花姑娘

        花姑娘不是说山野间婀娜的村姑,指的是那些来自异乡的水蛇。

        花姑娘是随雨季的洪水,来到这座叫下洼地的村庄的。

        村庄倚河而居。河是季节河,上游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堰塞湖,下游是一座人造的水库。平日里上游的河床中晾晒着圆滚滚的鹅卵石,房子般大的,碾盘大的,书包大的,足球大的。洪水奔腾而来之时,它们皆成浪花和泡沫的创造者,浪声咆哮,喧嚣,河也被称为响水河。这样一条湍急的流水,途经下洼地这片小平原时,却波息浪止,变成一洼巨大的水泊。

        水面平缓,从上游湖泊被裹挟而下的水生动物,从下游水库溯河而上的各种浑水鱼虾,到了下洼地这里,全都缓过神来,虾腾鱼跃,成了会师的地界。

        涨水的日子,村庄变成汪洋。矮棵作物的地瓜、土豆淹没,无影无踪。玉米、高粱只剩下一些缨穗,随水波漾动。个别人家已被大水封门,倒了院墙,跑丢了牲口。但是,村庄里的人们却都欢乐无比。

   ——因为这几天他们都变成了渔民。

        捕捞的渔具,有笸箩,荆条筐。粪叉临时变成渔叉。抄鱼捞虾的网,许多是窗上的纱布改造的。水是过路的,湍流在下洼地停留不过几天,因此人们不会放弃捕渔的机会。

        洪水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洪汛随大水退去。下洼地留下满地污点,但户户飘着鱼虾香。

        花姑娘们却没有随流水退去。它们有的从上游冲来,攀着树枝顺流而下,或被柴火秧的泡沫裹挟;有的从下游上来,为的追赶食物。

        大水淹没之时,各种灰鼠、田鼠等小动物,还有蚂蚱、蛐蛐儿等昆虫,都成了失去家园的难民。大水过后,田里各种来路的野鼠成灾,蛐蛐成群,成了花姑娘追逐捕食的对象。

        花姑娘们纤细的腰肢个个变得粗壮时,花生田里不见了鼠影,豆枝上消失了尖刻的蛐蛐儿。

        秋风变得越来越尖锐。水洼里的水干涸了,卷起了泥卷,已不再适合花姑娘们居住。

        村庄里的人们此时便开始捕蛇,从院子里,从田地中,从剩余的泥坑里。男女老少全出动,一条条捕捉,把它们放到十字路口的几个巨大水槽里。

        那水槽原来是给牲口饮水用的。花花绿绿的水蛇,被倒在水槽里洗过,再放到地上。它们有的爬到北边路口的水洼,那是上游的方向,便被认为家在上游的湖里;它们有的爬向南边,便会被认为家在下游的水库;那些不知所措的花姑娘,会被孩子们随意选择返乡的方向。不知道这种分类是否科学,反正村庄的人们有史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花姑娘们最后被分别放在抬筐里,由精壮的汉子抬着,沿着河道,上下分别而去,放生到各自的水泊。

   当然也有花姑娘们在下洼地安家,来到各户的院落,找到墙窟、屋檐等栖身地。她们无毒无害,与村庄和平相处,被各家养护起来。

   秋阳暖暖的日子,村庄里会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声:

   喂,张家婶子,你家的花姑娘在石板上晒太阳,长得真漂亮!

    喂,李家闺女,你家的花姑娘细腻得像丝袜。

   那声音,仿佛谁家七巧节这天,刚刚娶到了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