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大的一个村子,从这头到那头要是快点走,还不就是一袋烟的功夫就透亮了。可村子里,有了那么多的墙角给隔着,横竖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呢。村子里的路,是那些墙给隔出来的。村子里路上的那些弯儿都是从墙角那开始拐的。要是没有了墙给引着,村子里的道该朝哪走呢。要是没有了墙角给指着,村子里的路又该往哪拐呢。
去冯老六家的路就一条,可拐的弯却要有好多呢。朱瞎子就是每拐过一个墙角,就会伸出自己荆条木的拐杖敲一下蹲在墙脚处的大青石头。可要去村子北头的的二刘家,朱瞎子也记着只要敲过村里碾棚那个墙角外的卧牛石就到了。
村子里的每个墙角处,或许没有一棵地瓜花,也或是没有一棵歪着长的山枣树,但一块大石头是必不可少的。圆滚滚的,长不溜的,在东山拉来的青石头,或是西梁拉回来的红石头,但都少不了。日子久了,人们坐的石头都滑了,也光了。村子里那么多的话,就都是在墙角的大石头上没落地,传给东家,又传到西家,在村子里留下了话把儿。
一块石头在墙角那蹲下就不走了,可不是为传话来的。墙角,总是突出来,就最容易被看见,也就最容易被碰到。容易碰着,就容易伤着。不是吗,南边来的车辕子一歪歪就给刮掉一块墙皮去,北面来的车后厢一偏偏,就给蹭掉一块石头了。远远的看见有一块大石头挡着,就让那些远远过来过去的车往边上躲一躲,就让那些远远过来的人往边上闪一闪了,谁愿意磕磕碰碰的呢,除非是讲不了,躲不开了。
是啊,有些事是躲不开的。就是那阵挟裹着一枝枣树杈,三个杨树叶的小旋风,都是在墙角打了个旋,没了。可就迷了大石头台儿上坐着的冯老六的眼睛。冯老六的眼睛眯了眯,他说也不知道刚才来的那阵风又去了哪里了。
出村的路,也就不是很多。出村的路,都是从村子里走出来。墙角是那些路的标点吧,隔开那些说不清楚的叙述。在村子里,总是要有些罗嗦,才有话说啊。总是要有些故事,才好玩啊。那么多的墙角,在村子里,就让这个村子幽深了许多。墙角有人在呢,谁过去了还不得站一站,扔下两句话再走。墙角有碍你的呢,谁过来了还不得慢一慢,寻思寻思再过去呢。
从二刘家出来,离着出村的路也就几十步远了,可也非得要拐过大门口的那个墙角才可以走到出村的路上去。不是拐过去,你就到不了。
静静悄悄的墙角,就发生着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不是拐过去,就是看不到。不是低下头,就是听不见。一窝黑蚂蚁在墙角这边忙着搬家,一窝黄蚂蚁在墙角那边忙着落户。一头花母猪哼哼了两声就溜达过墙角奔园子的方向去了,两只芦花鸡头也没抬的转过墙角就朝谷垛跑过去了。
要不是拐过墙角,不知道那一边的春天的花都来了呢。要不是拐过墙角,不知道那边夏天的叶子都绿了呢。拐过去,就可以看见冯老六家园子里桃花红了,拐过去,就可以看见冯老六家院子里的梨花白了,可在这一边,确是一个树影你都看不见。自己想象中的那些事,是要拐过一个墙角才知道。
和想象可以一样的事可以有多少呢。我在村子里墙角的那么多石头上摔过泥炮,转过一个石砌的墙角又转过一个泥垛的墙角就为了不叫一起玩的孩子找得到。谁是那个从小就倔强的孩子,就总是不知道该从藏着自己的那个墙角跑出来。那么多回一个心眼的在追赶,可不知道墙角那边根本就没有一双眼睛在等着。
走的很熟悉的路,过了一个墙角就不一样了。本来在墙角这边风是吹着后背的,拐过了墙角风就是迎着面门刮了。在村子里,一堵墙是在拐弯的时候遇见另一堵墙的,在村子里,有很多事就是一拐弯的事。在村子里,冯老六总是好这么说的。
要是我看清楚了在村子里墙角发生的那些事,我在村子里想不明白的那些结就都解开了。要是我想清楚了在村子里墙角发生的那些事,到现在我都放不下的那些疙瘩我就都可以放下了。
可是啊,在村子里有那么多的墙角蜿蜒着,又哪是我一个人可以说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