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9日 星期五
王秀杰:腊月苇乡
来源:本站 | 作者:王秀杰  时间: 2013-02-18

     在金秋炽烈阳光的照耀下,根根成熟的芦苇杆一色金黄。芦苇杆中空外直,韧得很。这样的芦苇杆是宁断不折的。你想用手将其折断,那是不可能的,你即使将其弄扁,芦苇杆被分裂为数瓣,你反复回折其一,也不能将其断开。如果不小心用力过猛,裂开的芦苇杆中的一瓣则会如同利刃一样将你的手指割出口子来,但你仍然不能将其折断。
  所以,韧性的芦苇杆最适宜做编织的材料。编席子铺炕,禁磨禁烧灼,不轻易坏掉。铺的时间长了,芦苇杆皮亮亮的滑滑的,舒服得很呢!编成苇篓,有形无状,装鸡蛋等杂物随形就弯,甚好。
  芦苇的收割,只有用镰刀,那种锋利厚重的大镰刀才能将芦苇割断开来。割苇子是个力气活儿,只有能甩开大镰刀的壮硕男人,才敢于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走进那大苇塘。割苇人相当辛苦,苇子必在数九隆冬季节才能开割。因为,只有到了那时,芦苇生长其中的沼泽湿地才冻得实,禁得住割苇子大队人马和那些运苇子的马车、汽车的碾压。

  健壮有力的割苇人毫不畏惧。他们认可,割苇子就是这个时候的活,天不冷,怎能进入苇塘。不冷,芦苇杆又怎能变脆易割。
  话是这么说,但辛苦还得归辛苦。芦苇荡在辽河入渤海口的两侧岸边的湿地里,远离村庄。割苇人吃住都得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那些窝棚就地取材,用快犁刀切割冻土块垒墙,用割下来的苇子盖盖。芦苇是极好的燃料,噼噼啪啪的燃起来,把那些土炕烧得烫人。累极了的割苇人倒头便睡,丝丝寒风拂面,却全然不觉。
  割下来的芦苇杆被称作大苇,马上被一捆一捆地装上车,运送到附近的村庄去。那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正等着呢。以廉价买下几捆粗壮的大苇原料,运进家门便开始进入编织程序。因为春节的集市上是卖席子的好时机,在人造革尚未发明出来的时候,家家都用席子铺炕,而到过年时,谁家不换上一领新炕席呢!
  编织是女人的活儿。先用穿子将芦苇杆一劈四辩,成条状,然后用石磙进行碾压。苇条被碾压得越绵软越易于编织。
  苇乡的女人们编织技艺甚高。家家户户只要有块丈把长的地面便都可以进行编织。苇子柔软,席子编得长了,就拽起来,卷起来。女人们的身子也柔软,蹲着、坐着,都可编织。孩子们也都上手帮忙。年龄大点的婶子大娘编席子的中间,年龄小的四、五岁孩童,都能学会编席子的周边。当妈妈的往往为了稳住孩子,会海阔天空地编故事讲,还哼几句评剧段子。编席子是手指的运动,一双双纤纤巧手让苇条龙飞凤舞起来。那情形如同抚琴,如同鼓瑟。孩子们也把它当作一种快乐游戏,在玩耍中完成妈妈布置的任务。难怪苇乡的孩子都聪明,是不是及早地锻炼了手指促进大脑的发育的原因呢?

  每家有两三个人上手编席子,一天就可以编成一领。一领席可以卖一元多钱呢。在月工资只要三、四十元的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如果一个月一个女人带领一个家庭编出20领席子,岂不等于一个人的月工资了吗?这是享有芦苇资源的苇乡人的偏得呀!
  年前,割苇子的男人回来了,把辛苦劳动所得的票子甩给媳妇。然后美美地睡两天。解了乏的汉子把一捆捆的炕席装上推车,送到集市上去卖。晚上回来,又是一把票子甩给媳妇。
  男人、女人都能挣到大钱,难怪苇乡人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呢!
  近小年,苇乡人家全都停止了劳作,一门心思做过年的准备。女人们打扫卫生,洗洗涮涮;男人们赶集,置买年货。孩子们则三三俩俩,默契地走出村子,奔向苇塘。收割后的大苇塘一望无际,满地苇叶铺就了一张金黄色的地毯。那里成了苇乡孩子们的乐园。他们追鹰逐兔,嬉笑打闹,玩到天晚。这才想起来还有一项传统活计搂草。但他们已不是搂草打兔子,而是打兔子连带搂草了。一个个连忙拿起筢子把苇叶搂到一起,然后用绳索打成捆。苇捆也压不住孩子们快乐的脚步,你追我赶地行进在回家的路上。落日余晖映照着那些荷柴少年的剪影,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幅生动的苇塘夕照图。

  苇叶也是上好的柴火,灰烬少、火焰大。孩子将苇叶捆直接背进灶间,妈妈们并不追问为何晚归,她们都正在灶上灶下忙着呢。男人们从刚刚杀完的血淋淋的年猪上割下一块血脖肉扔进盆里。酸菜早已切好,血肠也已灌好,再把肉切好,就可以统统下锅作特好吃的杀猪菜了。孩子则打开苇叶捆,将苇叶一把接一把地塞进灶坑。苇叶比苇杆易燃,火苗也大,红红的火焰迅速燃起。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浓浓的肉香。
  翌日晨起,妈妈们将一领精心挑选苇条,认真编织的崭新的炕席铺到炕上,下面铺上一层绵软的苇叶。然后孩子们会小心翼翼地将爸爸们买回的鞭炮一字排开在炕头的苇席下。这样,鞭炮会被暴得更干,燃放时会更响。
  夜晚,在散发着清草味道的新苇席炕上睡觉,注定要做出美梦来,那是节日的欢欣,是富足的快乐,孩子们甚而在梦中会笑出声来。
  深夜大雪,如同硕大的棉絮,覆盖了苇塘和苇乡。屋檐下的灯笼被映衬得分外火红,那是苇乡人在万籁俱静中把腊月的希望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