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新港
到了那种年龄的我,简直糟糕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家门,我的兴趣全被破坏了。
“雷方!你脸上怎么啦?又多了一道?”妈妈揉着面,盯着我的脸问了一句。
我真讨厌妈妈的大嗓门,吵吵什么呀?怕人听不见怎么的?难道从早晨走出屋什么样,回到家就必须什么样吗?就不能变变?我的朋友小顺子,瞧那样子!穿个球鞋,溅上一点泥,就跟遇到了蛇一样叫唤,还用唾沫吐在手上去擦泥点。什么毛病?
“你这是怎么啦?”妈妈两手是面,紧紧跟在我后面。
“摔了一跤!”我说。
“是自己摔的?还是别人把你摔的?”妈妈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她和爸爸全拿我的话当“鬼话”。
“告诉你了,自己摔的!”我心里这么烦,“正好地上有一段铁丝,把脸结结实实来了那么一下。眼睛?瞎,算便宜了我!”
“天呀!”妈妈的手一面搓着,一面用那种大惊小怪的“天呀”来扩大事态。
“妈!你以后不要这么大嗓门跟我说话,也不要‘天呀天呀’让我心烦……”我正准备痛痛快快说下去,因为我总想这么郑重其事地说一次,突然,我身子一下僵住了,两只手心发潮了,眼睛直直呆呆地望着里屋的门。里屋门就在我要说话的时候开了,爸爸走出来了。爸爸那眼光,你们瞧见过我爸爸盯着我时的那种眼光吗?就好像我是一条陌生的狗,突然跑到家里来了。就是这种眼光。
他背着两手,扫帚在他屁股后头藏着。爸爸不喜欢我,所以家?常常换新扫帚。它不是扫地用坏的,是爸爸用它打我打坏的。我刚才的话爸爸已经听见了,不然,他不可能拿起了扫帚。
现在,当爸爸用扫帚抽我的屁股时,我还必须老老实实趴在炕沿上。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哭。我觉得我已到了不该哭的年龄了。可爸爸有个习惯,听不见哭声,就决不罢休,一下会比一下狠。我摸出这个门道了。于是,在他第一下抽在我的屁股上时,我就先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然后哭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哭得妈妈在一旁劝:“算啦!算啦!住手吧!孩子改了!”这样,爸爸就胜利了一般,把打散的扫帚往地下一丢,扯住我的耳朵往起一拎?“去!把地扫扫!”我就低着头,把散在地下的扫帚苗拢在一起,往屋外走。我根本不敢抬脸,因为我脸上没有泪痕。更主要的是,我不敢看见爸爸脸上胜利者的满足表情。一看见那表情,我准会忍不住乐起来。我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我也闹不明白,老师和同学,爸爸妈妈都不太喜欢我。我也不明白自己身上哪点不让人喜欢。
我愿意自己玩。同学们都不清楚我一天到晚都有些啥怪念头。惟一喜欢我的,好像是语文老师。他总愿意看我的作文,碰到我,常常拍一下我的肩膀:“雷方!你的作文看过了,写得不错……”
我挺高兴。可作文的分数?是在全班第三四名,很少能争第一。我的作文语言不通顺,这是老师告诉我的。我总是在要交作文的最后一天,才去写它。写作文一点不愁,生活中的事太多了,随便抓一个,就是一篇。当然,写完了等不及抄写,就该交作文了。老师念我的作文时,眉飞色舞。他常常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一下眼睛,然后接着念,笑起来时,又去摘眼镜。时间久了,同学们总爱说:“老师,先念雷方的作文!”